文翊歆权当没听到这些话,依旧微笑着,弯腰对文云勇柔声道:“爸,我出去一会儿,你先等一等。”
而后她不做任何解释离开,包留在了椅子上。
正是看到包还在,其他人才没做阻拦或是挽留,但周湘美终于瞪起大儿媳,“你今天说话注意着点,现在是文家要求翊歆回来帮忙,你说话带刺戳得人心里不舒服,最好别说了。”
“我妈说的也没错,她现在胃口确实变了,变大了。她这会儿回来是觊觎爷爷名下的财产,如果不是为了钱……”
“你给我闭嘴!”周湘美忍不住怒拍桌子,吓得文远扬立刻噤声,“今晚这顿饭,如果你们说不出好听的话,全给我当哑巴!”
话落,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周湘美侧目看了一眼文云勇,见他苍白的神色并没有因刚才那些话有所敏感改变,才安下心。
服务员端着几道菜跟着文翊歆进来,绕过圆桌来到主位,把菜全放置在文云勇前方的桌上又退出去。
一共四道菜,一看皆知是文云勇最喜欢的。
“爸,以前是你喂我吃我最爱吃的菜,今天换我来喂你,好不好?”文翊歆半蹲着,微笑道。
文云勇脑血管阻塞致使他全身瘫痪,只有眼睛可以灵活眨动,想要点头都很艰难,可是他除了眨眼,还很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文翊歆也点头,这才坐进椅子,不理会其他人是否要开始用餐,拿起碗筷只夹这四道菜,仿佛看不见周围的人或事,全神贯注地喂文云勇吃菜。
汤太烫,她小心翼翼吹了又吹,估摸着差不多才喂到他嘴里;然而,这个样子的文云勇在吃饭下咽时,都是极为缓慢小心,喝汤时速度太慢,便让汤流出来了大半。
文翊歆忙放下碗筷,拿起桌上的餐巾为他擦拭,低声安稳“慢一点”、“没事的”。
这顿晚宴是专门为她设下的,她不动筷,周湘美便不动,其他人更不能动。
一直到确认文云勇已经吃饱,文翊歆才放下碗筷,露出满意的微笑,目光似无意地瞥见静坐的大家,惊讶问道:“怎么都坐着不吃?菜都要凉了,快吃啊。”
文远扬冷嗤一声,斜眼看她,“文总,你不动筷,奶奶就不吃。奶奶不吃,我们怎么敢吃呢?”
她没有生气,反而投以抱歉的微笑,“我只顾着喂爸爸吃饭,一时间疏忽了,让大家等这么久,真是抱歉。”
“没事没事!”周湘美连忙劝慰,心中确实因刚才她喂父亲吃法的那幕所感动,“这会儿刚好一起吃,大家一起吃才好。”
文翊歆应了一声,却看向离门口最近的桂嫂,“桂嫂。”
“哎,”桂嫂立刻起身,眼巴巴望着她,眉微微蹙起,“大小姐,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桂嫂帮忙?”
“嗯。我想麻烦桂嫂把我爸爸送回去休息。”
音落,身边的文云勇已发出“嗯嗯啊啊”的音节,似在抗议。
文翊歆握起他的手,微笑着看进他不肯的双眸,“爸,先让桂嫂送你回去,让她联系看护,半道上相遇,把你交给看护送回家休息,再回来吃饭。你放心,我已经回来了,以后的晚餐,我都会像今天一样喂你吃。你就听话,让桂嫂先送你出去,好吗?”
“哼——”余梦佩诡异地出声,眼睛直视前方,散发着强烈的怒火,“这是要打算送在文家唯一的牵挂,然后就好在我们面前摆架子了,是吗?”
“梦佩!”文云伟低吼,“你话要再这么多,就给我离开!”
“凭什么让我离开——”
“好了!有什么好吵的?!”周湘美拍桌站了起来,“在这里的都是文家人!好好吃一顿饭有这么难吗?非得要吵个不停吃不下饭才高兴啊?我现在告诉你们,说话难听又忍不住的马上走!”
最后一句话丢出,全桌噤声。
文翊歆不动声色,微笑着看桂嫂,“桂嫂,先麻烦你了。”
“不麻烦,大小姐,一点儿都不麻烦!”桂嫂已起身朝这边走来。
而文云勇亦不再有任何抗议的迹象,安然地由桂嫂推他出去。
文翊歆一直跟随在身后,送他们到门口,沿路叮嘱,“桂嫂,你一上车就给看护电话,让他在路上跟你碰头。把爸爸交给他以后,你一定要折回来吃饭。”
桂嫂连声答应,含着泪笑道:“我一定折回来!我天天盼着能跟大小姐再次坐一起吃饭,今天终于实现了,我当然要再折回来!”
多的话也不便说,文翊歆只微笑着点头,目送他们的车子驶远后才回到包间。
房间仍是安静一片,均在等她。
但是吃饭之前,文翊歆先倒酒,顺着一杯杯敬每一个人,感谢他们在过去二十三个年头里对她的照顾,哪怕只有一丁点儿并不完全的存在记忆里的好,她都翻出来说给他们听,然后再敬酒感谢。
一轮下来,大家都以为到此为止,竟不想她又开始第二轮的敬酒。
敬他们无论什么,在即将到来的明天会变得更加美好。
第三轮即将开始,文翊羡忍不住跑过来帮着周湘美劝她不要再喝。
文翊歆不能喝酒,酒量差到不行,这是文家众所周知的事。文家的女子,除了混迹于商场的夏筱翊在经历多年应酬的洗礼下,练就得一身好酒量,其他女眷几乎是滴酒不沾,沾酒便要出事。
瞧着她在两轮满上的敬酒之后,脸颊已泛起了淡淡的粉色,眼神也开始微醺起来,这根本就是醉酒的初兆,加之从见面到现在都没有吃一点东西,空腹喝酒更是容易醉倒。
但文翊歆不依,执意要再倒酒,要为文家的团圆干杯。
她连说话的声音都开始含糊、打嗝,文翊羡一把夺走她手里的酒杯放下,无奈地把她扳过来看着自己,“翊歆,不要再喝了!你都说了今天再见面是高兴的事,怎么能喝醉呢?”
“高兴!我就是高兴才喝这么多!”趁别人不注意,她端起那杯酒仰头悉数而尽,笑容竟显得痴痴的,一把抱住了文翊羡的肩,“奶奶,我真的好高兴又可以回来!我好高兴!”
她竟然醉得认不清眼前人!
周湘美帮忙解开她紧抱着文翊羡的手,扶着她坐下,看她因醉酒而痴傻的笑容,唯有一声叹息。
稍不留神,她直接倾身去拿整支酒瓶,咕咚咕咚往喉咙里面倒,任凭文翊羡和周湘美如何用力地掰她的手指也不松开。
醇酒顺着她漂亮的下巴流淌,文翊羡无奈叹息,又忙着拿起餐巾为她擦拭。
余梦佩很是看不惯,瞅了一眼,嘀咕道:“这才刚开始呢,就要借酒装疯,以后还有好戏看!”
终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周湘美把那酒瓶从她手里夺了下来,忍不住怒斥,“翊歆,你不能再喝了!”
文翊羡愣愣地转动眼珠,微醺笼罩的眼神醉意正浓。她定定地看着周湘美,唇边是傻傻痴痴的笑,猛地一高兴扑了过去,用力地抱着她,呼唤,“妈!妈!你终于回来了!”
“翊歆!是奶奶!是奶奶!”周湘美大喊着把她推开,紧箍着她的双肩,正要再说话,她突然拍桌站了起来,手指过每一个人,眼神灼热而幽怨。
“你,你们!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你们认为我回来是为了跟你们争家产,抢繁鸿的!我告诉你们,以前繁鸿枝繁叶茂的时候,我都没有想过要跟你们争一分一毫,现在它危机重重,我有我的Sullivan,如果不是……”她突然皱眉,看样子是在忍下打嗝的冲动,又接着说,“因为我爸爸在这里,我才会努力地想要回来!是有他,有对他的牵挂和思念,我才会来吃这顿饭的,我告诉你们!今天我就可以把话说得很明白,繁鸿这个样子,我看不上!”
“哼,话别说得那么好听,”余梦佩冷嗤插话,斜眼瞅着她,“你要是真看不上,那你就别动爸名下那些财产的念头!”
周湘美又被余梦佩不识场合的话气到,“翊歆醉了,说的是醉话,你跟一个醉酒的人较什么劲儿!”
文云伟也拉了拉妻子的胳膊,“梦佩,你少说两句!”
话语间,送文云勇先离开的桂嫂返了回来,瞧着气氛不对,便一声不吭地回到座位上,观察着四下的动作。
突然,文翊歆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张扬尽显,又明显透着强烈的鄙夷,还有哀伤,极尽悲哀的忧伤,“我会答应来吃这顿饭,坦白告诉你们,不仅仅是因为文家还有我爸,更是放不下我妈留在这个家的心血!她嫁进文家二十多年,就不说她对繁鸿的贡献有多大,只说在文家,哪一次爷爷心脏病发不是她彻夜守在床边照顾?!哪一次奶奶生病不舒服,只要一个电话,她立刻放下手里的事赶来陪奶奶去医院?!她这么孝顺,把公婆当成自己的亲生父母来孝顺!我真的觉得,她对公婆的关心比对我这个亲生女儿的照顾还要多!”
她忽而冷嗤一声,以手掌撑在了桌子上,似是本能地要支住快要醉倒的身体,“可是她得到了什么?这二十多年来,奶奶你有真心真意把她当做儿媳,当做文家人过吗?你们——伯父、伯母、远扬,包括翊羡,你们有真心地把她当成文家人吗?这么孝顺的一个儿媳,为繁鸿,为文家,倾尽了二十多年的青春和心血,到头来竟然被赶到无路可走,被外人凌虐到以死证明她的清白和傲骨!我告诉你们,如果不是念着她对这个家的情和义,如果不是一直记着她跟我说的那些话,你们以为现在的我还用得着回来吗?”
兴许是因为知道她醉酒在说醉话,而醉话不值得人在意;兴许是因为她说的醉话直直戳中了他们的心脏,他们无力还话,更无颜面为过去的绝情辩解哪怕一句,所有人,包括桂嫂,都保持着沉默。
沉默地低着头。
“即便是还有我爸在这,现在,我有本事把他接到我身边照顾,而你们——你们根本拿不出任何理由来阻止!即便是法律,也站在我这个女儿这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