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文翊歆不得不放弃，把车窗停在了一半升起的位置。
“都过去了，”她态度冷漠，“没什么好说的。”
“过去了吗？如果我今天没有来问医生，我真的会以为都过去了！”他眉头紧皱，按住车窗的动作变成了紧握着车窗边沿，力道之大，手背上青筋绽现，“文翊歆，我最后一次很认真地问你，孩子呢？孩子究竟去哪儿了？”
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是如此的强势逼人，把文恒吓得彻底止住了声音，一双清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脸，泪水沾在了睫毛上，样子很是惹人怜爱。
文翊歆呼出一口气，把视线调转，不再看着文恒，而是勇敢地面对元乔晟，不答反问，“你问医生什么了？他跟你说了什么？”
“你觉得我会问什么，他会回答我什么？”
“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
她发怒了，这似乎是再见面以来，看她第一次发怒，倒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元乔晟斜斜地扬起唇角，冷笑中不发苦涩，“我知道孩子还在，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我要你告诉我，孩子在哪里？”
“没有孩子！没有孩子！要我说几遍你才相信，没有孩子！”文翊歆忍无可忍地大喊，把旁边的文恒吓得瑟缩了一下，“我最后一遍告诉你，没有孩子！”
说完，她又要升起车窗，但他仍然不放，如此较劲儿地对峙着。
“元乔晟……”
“你真的不想让孩子跟爸爸见面，是不是？文翊歆，你真的狠得下心来吗？难道孩子就从来不会问你爸爸在哪儿吗？！”
“没有孩子你让谁问爸爸在哪儿？！”
反正文翊歆已经打定主意了，而且这个主意不是近些时间才打定的，早在三年前，得知孩子还留在腹中的那一刻，她就决定，从此以后，就让所有人当做这个孩子没了；从此以后，这个孩子不会为外人所知道！
不管元乔晟如何笃定，如何逼问，不管她在否认的时候，如何难受，如何痛苦，她都不会改口！
元乔晟盯着她，目光越来越冷，像是一滩深井，阴冷，深不可测。这样的目光让文翊歆很不舒服，仿佛被丢进了冰窟，冻得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孩子没有就是没有，你再看也没有！”
“你究竟在怕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元乔晟冷嗤，自嘲地笑了起来，“你跟任彦彬在一起，对外宣称是他的未婚妻，究竟为了什么？你宁愿选择他，也不肯让孩子跟爸爸见面……究竟是他真的比我有实力，能帮助你，还是在你心中，我元乔晟就是那种根本不能信任的人？”
压住心中的慌乱，文翊歆面无表情地迎向他的目光，不带任何感情地告诉他，“既然你执意要知道，我就告诉你！但是，元乔晟，我只负责说，你听了以后会怎么样，我管不着。”
暗暗呼出一气，她抿紧唇积攒勇气，终于做到了无情，“没错，当年那么一摔，孩子确实没有流掉。但是从怀孕初期开始，营养没有跟上，无论是睡眠还是情绪，都对胚胎的发育不利，这个孩子即便生下来，也不健康。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执意把一个不健康的孩子生下来？”
“元乔晟，你告诉我，我一个离过婚的女人，被家人扫地出门的孩子，我为什么要生一个不健康的孩子？所以，我把它拿掉了！是我，是我自己，是我本人做的决定不要这个孩子！我不想再跟过去有任何联系，不想过去牵绊住我的步伐！我选择彦彬，是因为他能帮我，是因为他需要我，他的家需要一个女主人！我也需要一个崭新的家！听明白了吗？元乔晟，我说的够明白了。”
不去看他面若死灰的表情，她冰冷的语气一点不变，“把车开走吧，我要走了。”
元乔晟仿佛没有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手搭在她的车窗，一点点地松开，终于无力地往后退两步，不再挨着她的车身。
“好，好。”
他叹息似地说了两次，便什么都不再说，因为已无话可说。上车，驶远，头也不回，像离弦的箭，不带任何眷恋地飞速离去。
文翊歆重重地靠向椅背，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似的，空洞洞的，只剩下一具毫无知觉的躯壳，眼睛胀得难受，但是干涩得厉害，连眼泪都不会流了。
车子还停在原位，长时间都没有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文恒抹掉了睫毛上的泪珠，小心翼翼地唤道：“姑姑？姑姑，我们还不回家吗？”
孩子特有的童真从声音中散发出来，宛如幽幽花香沁人心脾，文翊歆回过神，视线却开始朦胧。
长时间的空洞麻木过后，心痛像是潮水般汹涌袭来，夹带着千万根冰针，密密麻麻地刺穿她的心脏……
路上，文翊羡打电话来问怎么还没回来，她强装无事地回她很快就到，但微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引起了文翊羡的注意，她又多问了几句，于是她又多强装无事地答了几句。
结束通话，稚嫩的童音在耳边响起，“姑姑，擦擦眼泪。”
她侧脸看去，只见文恒拿着抽好的纸巾，小手抬在半空中，眸子清亮，眼神关怀……她叹了口气，抬手一抹，掌心一把湿润。
“谢谢小恒。”匆忙地把泪痕拭去，她挤出一个微笑，“小恒可不可以答应姑姑一件事？如果小恒做到了，姑姑就带你去找阿姨。”
“真的吗？”似乎只要能见到瞿惠妮，文恒什么都肯。
“当然啦，姑姑不会骗小恒的。但是小恒也要答应姑姑一定会做到，好吗？”
“好！我一定会做到！”
孩子对瞿惠妮的依赖和渴望见面的迫切感已经无法激起文翊歆心中的酸楚和怜悯，此刻，她整个人乱糟糟的，情绪是什么？她理不清。
“刚刚在停车场发生的事情，小恒要保证，不会跟任何人说，哪怕是妈妈、奶奶、爷爷……谁都不能说，做得到吗？”
文恒无比坚定地点头，“我一定做得到！可是，可是姑姑，你真的会带我去找阿姨吗？”
“姑姑说话算话！等周末了，就带你去找阿姨，但是，你也不可以跟任何人说，姑姑要带你去见阿姨，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定不会说的！”
在停车场发生了那样的事，文翊歆的心思全都乱麻麻的，若不是文翊羡趁着吃过晚饭的时间，悄悄地潜到她的房间，把之前的那份亲子鉴定的报告单拿给她，她都把这件事给忘了。
看到那些数字，文翊歆又渐渐清楚起来。
也许人就是这样，等到被推到了一定的位子，面临着问题，再无能也会被激发出潜能来。
当着文翊羡的面，她没有及时拿出今天的那张报告单对比，而是微笑着收起早先前的那份就作罢。
如果结果证明孩子是亲生的，她的举动会被如何看待？虽然文翊羡能理解她的做法，但她知道，这样的行为确实伤人心。
如果结果证明孩子不是亲生的，文翊羡又该怎么办？她现在还面临着离婚的纠纷，再加上一个令人头疼愤怒的事情，她怎么扛得住？
“翊歆，现在可以跟我收了吧？你为什么要这份报告？”
文翊歆还在心烦，那一幕和那些口不择言还在脑海里飘荡，只好敷衍地笑了笑，“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现在说不清，等有了结果我再告诉你。”
文翊羡立刻想要说，她立刻打断了她，“我今天把小恒接到之后，你知道那个孩子跟我说什么吗？”
“什么？”心不甘情不愿地，文翊羡还是被她调转了话题。
她由衷地叹了口气，“说来这个孩子也真是可怜。他让我带他去找大嫂，说他不想回这个家，他只想要大嫂。”
“他只要大嫂？他……他不提他妈妈吗？”虽然知道文恒喜欢瞿惠妮带，但还不曾想到竟然到了这地步。瞧见文翊歆摇头，文翊羡也不由得重重叹口气，“可惜现在，我们都不知道大嫂在哪里……我妈心脏不好，带不了他，何未曦整天不知道忙什么，带孩子的时间少之又少。我倒是想带，可惜孩子也不爱跟我。”
她的神情流露出对孩子的期盼，不禁让人想到曾经她因为失去孩子而精神错乱。
文翊歆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微微笑着安慰道：“等你以后当了妈妈，你的孩子肯定就只爱跟你，其他人都不搭理的。”
本想安慰她，却不想她难掩低落地低下头，“还有机会吗？只怕……只怕我没有这个机会了吧？”
“翊羡……”
“我没事的。”她拍拍她的手背，起身就走，“早点休息吧，你够忙了。”
可惜文翊歆睡不着，根本无心休息，仿佛不管过了多久，她都无法释怀。
其实要说出那样的话，她内心承受的痛苦不比听到的人少，但她不敢赌，不敢忘，不敢不吸取教训，不敢不做出适当的防备。
孩子问爸爸在哪儿的时候，她的心如被撕成碎片；不让孩子和爸爸见面，她一想起来都忍不住湿了眼眶……可是她能怎么办？舒家还在锲而不舍地要她捐出干细胞，她怎么能让他们有威胁她的机会？
靠在床头看着窗外的月色，已是深秋，月关薄凉，凄清如同薄纱般朦胧，将这世界笼罩在一片冰凉的悱恻中。
终于还是忍不住，承受不起这份孤单的悲伤，她埋头哭出声。
她想要找人倾诉，却不知该对谁说，就连文云勇都不敢告诉，怕他会让不该知道的热知道。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还是只能一个人背负心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