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她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跟谁一起工作?跟谁天天见面?他们现在的关系算什么?相处了这么久,舒昊带着她见过父母,去家里吃过饭,这么正式场合都出席过了,唯独没有确切地对她讲过他们之间的关系。
任彦彬看出了她的窘迫和无措,无心刁难,淡淡说了一句“请慢走”就往翻译室那边去。
—————————————————
元乔晟追着文翊歆的方向来到了郑家门口,车子还未停靠,就看到她气馁地站在路边,不知在和什么斗气,一下一下踢着地面。
看来是吃了闭门羹。暗自思忖下,他把车停好,正要开门下车,手机就响了起来,是文云勇那边打来的。
“爸,有什么事吗?”
“乔晟啊,我刚刚给翊歆打电话没打通,今晚你们有空吗?到这边来吃饭吧,翊羡的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你伯母做饭,请家里人过去吃顿团圆饭。”
元乔晟却不知如何回答。
他看着前方的文翊歆,还在气恼地踢地面。
她遇到了什么问题,为什么突然说有事跑来这边?今晚的饭局是翊羡嫁邀请的,该不该去?
“爸,翊歆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我先问问她,之后再给你回复。”
“翊歆怎么了?身体怎么会不舒服?”
“没什么,女孩子正常的情况,不要紧的,爸你不用担心。等我问了翊歆之后,立刻给你答复。”
挂了电话,他下车朝她走过去。
“你跟婕儿约好在这碰面吗?”
文翊歆猛地抬头,根本没想到他会追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应,支支吾吾了半天,手指比划了半天,说不出半个字,只好作罢,扭头朝他的车子走去。
元乔晟立刻跟上,“不是说不再管了吗?怎么又跑过来?郑安东是不是又为难你了?”
“他不在,说是去滨湖佳苑吃饭了。哦,对了,刚才爸一直给我打电话,我估计是要让去那边吃饭,但是不知道该不该去,所以就没接。”
“爸打给我了。”
“你答应去了?”
“没有,我说等我问问你是什么意见。”
文翊歆烦恼地系上安全带,“我不太想去,翊羡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听了郑安东刻意挑拨的话,说不定真的相信是我害得她失去了孩子。”
元乔晟一边发动引擎,专心开车,一边跟她说着话。
“不会的,翊羡天性善良,郑安东随便几句话,她不会那么轻易就相信的。”
“她不见得会相信,可是她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坚信身边的人……你不知道,我在医院看到了谁。”
元乔晟瞥了一眼她,看着她失落的侧脸,比刚才气恼踢地面的样子还要黯淡。
“陈烨华吗?”
文翊歆一下子转过脸去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会让你到郑家去的人和事,无非就是那么几个。陈烨华——被郑安东打了?”
她点头,抿唇,“打得这辈子恐怕都没有机会……生小孩了。”
元乔晟怔了怔,忽然低呼一声,像吹口哨那般的释然放松。
这奇怪的举动让文翊歆百思不解,诧异地瞪起了眼,怒问:“你这是什么反应?陈烨华都被郑安东打成那样了,你是在庆祝吗?”
“我不是庆祝,而是庆幸。看来他对我确实是手下留情了,至少还让我能有命有机会跟你生孩子。”
“你——”
“既然这样,买些东西去看看吧,反正等会儿也要经过市医院,就当是尽一点绵薄之力。不管怎么说,都是因翊羡而起,总不能让他觉得爱错心寒。”
文翊歆欲言又止,觉得他说的在理,本来还想跟他说江美子对她说的那些话,转念一想,感觉元乔晟脑子这么好使,一定想得到其中原委。
“那你要不要去吃饭?”
文翊歆看着他,有些发怔,“我可不可以不去?”
他挑挑眉,笑得有些邪恶,“我跟爸说你生理期,身体不舒服,不一定会去。”
“你跟我爸说那个做什么?”
“为什么不能说?”
“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而且我都嫁人了,你突然跟他说我生理期……你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元乔晟有些匪夷所思地侧脸看着她,“他是你爸,你是他女儿,女儿来例假为什么不好意思让爸知道?以后我们要是有了女儿,她初潮的时候我还要专门为她庆祝呢!”
突然提起了孩子,文翊歆还有些不好意思,支吾了一会儿,岔开话题,“乔晟,等会儿我们买什么去看陈烨华?”
元乔晟皱了皱眉,知道她在躲避这个话题,但也不为难,便顺着她转了话锋。
繁厘市医院。
舒昊赶到的时候,恰巧医生当着母亲和妹妹的面,把舒梁明的状况告诉了他本人。医生也是没有办法,这对母女如何都说不出口,他只好答应她们的请求,把病况告知患者。
话音刚落,舒昊便出现在了门口。
这个噩耗的冲击力于他而言不会比带给舒梁明的轻。他顿时收住了步伐,有些疑惑地看着病房里的人,神态还有些茫然,似乎不明白他们的面色为何都如此沉重,又像是没听清医生说什么。
舒梁明躺在病床上,人已清醒过来,手上还扎着针。听完医生宣告之后,面无表情,根本没有任何反应,鹰钩鼻下惨白的唇始终紧闭,下颚也紧绷出僵硬的线条,就连那一双褐色的眼眸都没有消减半丝的光亮。
依然那么炯炯有神。
他的毫无反应吓坏了舒嫒,她一下子扑到他身上,抱着他哭了起来,“爸!爸!”
郝仪琳咽下卡在喉咙里的那口哽咽,扶着女儿的肩膀,让她坐起来不要压着舒梁明,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
半晌,听到舒梁明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还有没有救?”
医生抿了抿唇,据实以告,“目前能做的就是先用化疗和药物控制病情,不让癌细胞迅速扩散,同时寻找合适的骨髓源,进行骨髓移植手术。”
“如果控制不住呢?”
“那就尽早手术。”
“手术也得找到合适的骨髓源,这个东西恐怕没那么好找吧?”
医生要继续说实话,却被郝仪琳一个眼神拦住了。
“怎么不回答了?这个东西是不是不好找?是不是根本就找不到?我根本就活不长了,是不是?”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问得很冷静,完全不像得知自己病况的患者那般慌乱,镇静得仿佛不是他罹患绝症,但是他强压着颤抖的声线还是泄露了他的恐惧。
无论是谁,面对生命的时候,总是畏惧的。
郝仪琳呼出一口气,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说:“医院已经借用他们的渠道在找了,现在我把阿昊也叫来了,就是要让他了解了情况后,到公司安排职员体检,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你别着急,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只要癌细胞控制住了,病情还是会好转的。”
舒梁明没有回答,紧紧地抿起了唇,也不管手背上还扎着针就抬起了交叠着捂住了脸。
医术忙提醒,“注意针管,针头不要掉了。”
郝仪琳伸出右手覆上他的手背,动作缓慢而迟疑,甚至有些生涩。
已有太多年,他们都没有再握手牵手,即便是出席宴会等重要场合,她也是能推则推,让女儿陪着去。没想到,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肌肤相碰,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势下。
她的手指不够温暖,碰到舒梁明的手背时,却还是被他的冰凉吓了一跳,复又亟不可待地覆上他的手背,试图用她的温度来温暖他。
“没事的,阿明,不会有事的。我们全家人陪着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舒梁明完全沉浸在悲伤和不甘中,对这一声暌违了二十四年的“阿明”置若罔闻,也不曾感觉到手背上的温度。
但这一声呼唤落在舒昊耳朵里,却是他心底多年的期盼,是梦寐以求的呼唤。
终于,终于又听到妈妈这么唤爸爸了,而不再是舒梁明那么冷冰冰的称呼,终于又听到了。
老天爷真是会捉弄人,非得到这样的地步才让他们卸下心墙吗?
跟着医生从病房里出来,又把舒梁明的情况详详细细、清清楚楚地跟舒昊说了一遍,郝仪琳这才陪着他去公司,安排职员体检的事。
却不想,在医院门口处遇到了文翊歆和元乔晟,还有舒嫒。
他们站在医院门口,相互对峙,从侧面看过去,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郝仪琳皱起了眉,她明明吩咐女儿留下来照顾父亲的,她怎么不听话跑了出来?
她正要上前叫唤女儿的名字,却看见舒梁明从舒嫒的背后出现,并握住了舒嫒的胳膊,神色冷冽,不知正在对文翊歆说什么。
“这个文翊歆出现的真不是时候!”舒昊咬牙说,愤怒提步上前。
不行!这个时候千万不能闹出什么事来,指不定这个文翊歆就是阿明活命的希望!郝仪琳低眉思考几秒,匆匆跟上前。
彼时,舒嫒正在为和霍竞航的婚事在文翊歆面前炫耀,她说不过文翊歆夫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等在车里的父亲看不下去,才亲自出马。
“……不管怎么说,郝氏和繁鸿的过节全归商场上,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结婚的是竞航,文小姐如果能亲自到场送上祝福才显得大度。”
文翊歆看着舒梁明有些发白憔悴的脸,没好气地说:“霍叔叔下了邀请函,请我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过去,到时候他们去就好了。至于我,谢谢叔叔的特别邀请,我恐怕没有办法前往,祝福的话在这里送上就好了。”
然后她弯起唇弧,露出欣然的微笑,对舒嫒说:“舒嫒,祝你和竞航哥哥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你还好意思说早生贵子?”舒昊怒步上前,挡在了父亲和妹妹面前,气势汹汹。
元乔晟见况,顺手就把文翊歆拦到身后,换他来和舒昊面对面,“舒少董,大家恰巧碰见了,刚见面用得着这么冲吗?”
“你老婆害得我妹妹失去了孩子,这笔账我还没找她算,她还敢说话这么嚣张,目无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