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无双沉默地坐在床边，手中攥着女子的冰凉的小手，他贪婪地凝视着女子的容颜，她瘦了，憔悴了，面色苍白到几乎要透明的地步，尖尖的下巴，带着黑晕的眼圈，整个人睡熟后看起来像是生病后虚弱的小兔子，他不禁微微勾唇，另一只手缓缓抚摸着女子的面庞。她沉沉地睡着，紧闭的眼眸微微滚动着，突然她在梦中蹙眉，额头上开始冒出汗珠，不知不觉地咬着唇，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离无双心下一急，将她轻柔地抱起来靠在自己的怀中，慢慢抚摸着她的秀发以舒缓她的紧张和不安，垂眸看了看，她没有醒来，仍然在不安的梦中挣扎着。
他的手轻轻拨弄着她的耳际、脖颈的肌肤，温柔地享受着这美妙的感觉，忽然，余光扫过她领口，他的指尖生生地停在那里。
耳边是女子不安的呓语，她低低地抗拒着、抗拒着，念着一个人的名字，却是愤恨和恐惧的声音。离无双将她颤抖着拥入怀中，他的脸贴在她的脸颊上，“不要……离无双……救我……救我……”一阵碎碎念着的压抑的呼喊，她绝望的求救声让离无双心猛地一揪，他吻着女子的额头，想要抚平她眉间的不安，听着她口中模糊不清的梦话，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我不会再让人伤害你。”伤害她的人，他绝不会放过，一个都不会！
顾念兮醒来的一刻是躺在离无双的怀中的，他阖着眼，额头抵着顾念兮的左侧脸颊，微凉的肌肤相触的感觉让顾念兮感到一阵舒心，这样安静地看着假寐的离无双还是第一次，之前他脸上还有着疤痕的时候就已经很好看了，自从琼山之行回来后，他的皮肤变得更光滑了，一点瑕疵都没有，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皮上，描画着他修长而峻毅的眸子，高高的鼻梁下一双朱唇显现着硬朗的唇线。
顾念兮不由得想起初见的惊鸿一面，他眸子里也是透着淡淡的坚毅，只是那时顾念兮还不曾多想，背负血海深仇的白幻尘又是怎样对着顾浪摆出笑脸的。
顾念兮伸出指尖，缓缓描画着他的眼，他的眉，他额角已然光洁如新的疤痕。“醒了？”离无双忽然睁眼，看着顾念兮停留在半空的指尖，他温柔地含笑，将顾念兮的指尖握住在掌心，淡淡的暖意传来，顾念兮也微微笑了，靠在他怀中，享受着这一刻的静谧。
“我们成亲吧，下个月十五是吉日。”离无双忽然的一句让顾念兮猛然怔住，顾念兮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嫁给我，这一天我等太久了。”他笑着看顾念兮，眉眼间满是柔情，刹那间顾念兮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了，时间过得如此之缓慢，仿佛一切都在无重力状态中前行，顾念兮认真地看着他的眸子，脑海中掠过无数的画面，有初见的惊鸿一瞥，有浪悠山庄灭门那日的灰暗，有树林里喂他药的羞涩，有海岛上刻骨铭心的欺骗，也有他奋不顾身坠下悬崖的无悔，还有山洞里相知相许的盟誓。
“好，这一生，你若不离，我便不弃。”顾念兮低低地说着，压下心头那一抹纠结。“这几日你好好修养身子，过几日我们便回鬼蜮，我会给你一个盛世婚礼。”离无双帮顾念兮躺下，温柔地给顾念兮盖好被子。
“好，都听你的。”顾念兮阖眼，突然想起那个人，顾念兮又睁开眼，“白莲月，”他的手一顿，从顾念兮头上缓缓移开，顾念兮瞅了他一眼，“是你母亲？”
他蹙了蹙眉，“你从哪里听说的？我娘已经过世许久了。”
顾念兮眼皮一跳，私心让顾念兮不想告诉他她还活着的事实，如果她会成为彼此之间的障碍的话，“哦，只是意外听御震天提起过，好像他跟你娘还有一些什么牵连。”
离无双眼光一冷，“御震天，我定要他生不如死！”
顾念兮心一跳，“离无双。”
“我都知道了。御震天是二十年前的主谋，他的死期不远了。”
顾念兮垂眸，“离无双……我不想再卷入这些江湖的风风雨雨中，我们就不能过平凡的日子么？我知道我这样很自私，可是我真的不想你也出事，我不想婚后还每日都为你提心吊胆的。”顾念兮蜷缩着身子咳了几下，离无双脸色微变，他扶着顾念兮坐起一点，帮顾念兮顺着背，“你别急。”
“离无双！”顾念兮拉住了他的袖子，怔怔地看着他。
离无双面色僵硬了一分，他抿了抿嘴，“这事，我们明日再谈好么，你先休息。”
顾念兮心中一痛，不由得松开了手，重新躺下，有些压抑地答应了一声，“我想睡一会。”说罢，顾念兮也不管他面色如何，转过身子朝着里面侧躺着，顾念兮眨巴着眼睛，有些酸酸的，不知道是为刚才的话还是为了什么，泪水从眼角悄悄地躺下，沾湿了枕巾一大片，顾念兮听见背后离无双微微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出了房门。
昏昏沉沉地顾念兮睡了大半日的光景，睁眼，已是夜半子时，屋里屋外都黑漆漆一片，安静地甚至听得清楚夏末秋初的蝈蝈费力地哼着最后的歌谣，顾念兮将手臂拿出被子外面，天气还是有些炎热，盖着被子也不舒服，更何况还穿着这劳什子亵衣，想起前世夏季有着空调冷气，再不济也盖条毛巾被啊，总比这棉被子要凉快多了吧。
说起来，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尤其是我们的情绪。比如，在半夜时分，看着窗户上的影子，顾念兮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寂寞，甚至有些空虚，不知是出于对这空间的恐惧，亦或是对生活的厌倦，顾念兮阖眼，在一片黑暗中抚了抚额，或许，顾念兮真的是对这里的打打杀杀厌倦了吧。初来乍到，对这一切还有些新鲜感，以为终于能够闯荡江湖了，以为自己也会成为鲜衣怒马的一员，等到战战兢兢地四处漂泊了将近一年的日子，在经历了种种惊心动魄的磨练之后，顾念兮还是失望了，对自己在武侠片中看到的那些虚假的幻想失望了，江湖不是万千少女心中最酣畅淋漓的地方，它其实是一个没有法制、杀人不眨眼的地狱。或许很多女孩都会梦想着灞桥边柳树下，一位白衣翩翩的公子踏马而来，为你伸出修长白净的手来，许你四海为家，从此神仙眷侣浪迹天涯。
“嘁！”顾念兮不由得为自己脑洞太大而钦佩万分，果然，电视剧就是用来荼毒青年人的，绝不能信，尤其是江湖。这里哪有什么神仙眷侣，你看看杨过和小龙女的下场就知道了啊，那个都算是比较真实的了，这些江湖人士整日为了名利争得头破血流，哪有一点安了日子可过？顾念兮撇撇嘴，忽然感到一阵口渴和闷热，坐起身来，顾念兮掀开被子，索性将亵衣也给脱干净咯，只穿着一件小肚兜和雪白的绸子亵裤，窗子里时不时透进一点点凉风，抚摸着顾念兮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泛起一丝丝凉意，心里却实在惬意的很，顾念兮勾了勾唇，随意地勾上绣鞋，就这样算是半光着身子走到了桌旁，那里还有一壶温茶，摸了摸，竟然不凉，顾念兮心里一阵暖。想起离无双就在隔壁，顾念兮倒了一杯水，慢慢地品着他留下的茶，夜里十分安静，静的顾念兮心底竟有些发憷。
“嘭！”朝西开的窗子忽然被风刮开了，顾念兮猛然转头，呆了半晌，感觉到迎面吹来的凉风，顾念兮垂眸，缓缓走了过去，将窗子的闩带上，放下手，顾念兮怔怔地对着已经关好的窗子看着，深吸一口气，这才缓缓开口。
“你来做什么！”顾念兮心底有些发颤，不由得将手附上胸口的位置，这里有一丝丝不安，空气里带着淡淡的竹香，从半年前鬼蜮一别后，就只有前些日子那么近距离地在顾念兮鼻腔里肆虐过，顾念兮没有转身，一瞬间竟有种屏息的冲动，这味道让顾念兮胃里有些泛呕，顾念兮苦笑，从何时开始，他的味道变得这么陌生，甚至让顾念兮害怕。
“那日的事，是我的过错，我知道你不会原谅顾念兮，所以，我给你带了这个。”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顾念兮身子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慢慢转身。
屋里，站着一人，他手中一把明闪闪的匕首正反映着门窗上隐隐的月光，虽然不甚锃亮，也总算是看着有些有些寒气逼人，顾念兮冷冷望着那只匕首，握拳的右手不禁有一丝丝颤。
突然顾念兮一步上前，毫不犹豫地夺过他手中的匕首，一瞬间便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没有丝毫动作，如同任人宰割的羔羊般乖乖地站在原地，甚至静默到连一丝害怕都没有显露。刀锋狠狠地逼在他的颈部，甚至已经淡淡地渗着血痕了，只要顾念兮微微一用力，就会在他大动脉上留一个大口子，他会慢慢流血而死。
顾念兮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眸，那里没有害怕，只剩下悔恨、苦涩和死寂，顾念兮心底泛着一抹苦味，曾几何时，那书摊上明眸皓齿的少年，红衣而来的英雄，经成了此刻这副毫无生气的模样，他们之间竟走到这一步，到底是造化弄人么？
“只要我再使点力，你必死无疑！”顾念兮瞅着他的眼，黑夜里御风那双如宝石一般的眸泛着点点星光，他淡淡地看了顾念兮一眼，仿佛感觉不到颈上的痛，他用力地看了顾念兮一眼，仿佛是最后一眼，满怀着不舍与浓情，“动手吧。”
说罢，他一脸平静，鼻翼间温和地呼吸着，看不出紧张或是担心，顾念兮越发用力地压了压刀子，血迹丝丝渗了出来，流到了顾念兮的手背上，他一直沉默，只是温柔地望着顾念兮，“我还记得一年前的七夕。”
他忽然开口，顾念兮一愣，手中劲道小了几分，“那一见，于我而言，是最美的记忆。只可惜，我还没来得及珍惜，你已经走远了，离我越来越远。或许，这就叫有缘无分吧。今日能死在你手上也算无憾了。”
看了他半晌，顾念兮轻轻挪开了刀子，他脖子上外渗的血迹还在丝丝地流着，带着淡淡的温度，顾念兮手背和指尖的他的血慢慢干涸着，顾念兮将匕首扔在了桌上，“你走吧。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曾救我一命，现在也算还清了，我们两不相欠。”
御风似乎没料到顾念兮会放他走，他眼中闪过一抹惊诧，听完顾念兮的话后，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嘴角带着淡淡的苦涩，他踟蹰着，想要靠近顾念兮，却又止步，最后只是从怀中摸出了一根什么东西，天太黑，顾念兮看不分明。
“这个，是你的吧，物归原主。”他伸过手来，顾念兮一瞥，是顾念兮重新雕刻的簪子，本来是因为在琼山丢了母亲留下的玉簪和青花镜，所以后来才想重新雕刻一枚送给离无双的，可是眼下看着这东西，想起白日里与离无双的谈话，心底莫名地有些厌恶，“扔了吧，没用了。”
御风一怔，垂眸看着手中的玉簪，“既然是要扔掉，我便收下了。”
顾念兮愕然抬眼，心道，顾念兮没这么说过啊，但看着他一双眼有些湿湿的，到了嘴边的话生生止住，顾念兮咽了口唾沫，既然他这么想，也罢，就这么想去吧。
“滚！”顾念兮站了许久，才发卷自己还穿着肚兜，猛然间脸上一片臊红，可是立刻又发现在黑夜里就是好，就算什么都没穿，一时半会竟也看不分明，顾念兮朝着床边挪去，趁他分神看着玉簪的时候，飞快地扯过外衣披上，坐在床边，顾念兮冷冷地望着他，“不要再来纠缠我！”
御风将玉簪收入怀中，转身看着顾念兮，有些固执地问着，“你对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么？哪怕一点点？”
顾念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蹙眉，“我对你，从来都只有感激。所以，你也不必再执着于我，你的执着，于我而言，毫无意义。”听着自己耳边有些冷酷的话语，顾念兮的手心忍不住微微发颤，从何时起顾念兮也可以变得如此冷漠。
他深深地看了顾念兮一眼，眼中有决绝的痛，垂眸，“你说的如此干脆，看来是我一直在痴人说梦了。”忽然他笑了，笑得有些凄惨，又有些怨恨，“我对你一片真心，你从来没放在心上！离无双有什么好？他亲手杀死你爹，你跟杀父仇人就能长相厮守？真是对得起顾庄主在天之灵！”
听到这话，顾念兮心中猛然腾起一股怒气，冷眼看过去，语气也不由得狠戾了几分，“御风，害死我爹和离无双一家的都是御震天！是你那个好父亲！”
“所以你就是用这个理由心安理得地跟砍下你爹首级的男人在一起么？你还要嫁给他？你以为离无双真的爱你吗？他不过是在利用你！在利用你！”
“你胡说些什么？”顾念兮抬手就是一巴掌，御风的脸被顾念兮的掌风扇到了一边，他歪着脖子，静静地站在那里，顾念兮颤抖着的手停留在半空，不知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感到手心竟一阵痉挛似的抽痛。
“哼，”他嗤笑着，有些疯狂地看着顾念兮，眸子似乎镀上了一层冷光，“从头到尾他都在利用你！你以为你对他而言很重要么？你在他心里，甚至抵不过一枚幽冥符！”
顾念兮心中一惊，不由得摸了一下心口，那里的衣服下面藏着顾念兮还没来及给离无双的东西。
“你胡说！他不会骗我。”顾念兮的声音强作坚定。
御风的面容变得有些狰狞，“他的野心是称霸武林，是吞并所有的门派，你看，浪悠山庄不就是很好的例子么？只有你还傻兮兮地以为，他可以为了美人不要江山！”
顾念兮气极，一掌带着顾念兮全部的内力，直击他心口，掌风快到之处，他竟无动于衷，只是幽幽地看着顾念兮，嘴角噙着诡异的弧度，“噗”，一口血从他嘴角溢出，混合着空气里微弱的竹香，在这昏乱的夜色里显得有些阴沉。
“为什么不躲？”顾念兮有些沙哑的嗓音在空荡的屋子里显得清冷许多，御风低下头，捂住胸口咳嗽了两声，他有些瘦削的身子在月光隐隐透入的光线下显得单薄，再度抬眼看了顾念兮一眼，“你不是说我的执着对你毫无意义么？呵……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今日的话是错的！我的执着，你是逃不开的！”
退后几步，他转身，留下一抹深灰色的身影，一袭衣袍从窗口闪过，无声无息，刚才的会面仿佛只是顾念兮自己的幻觉，顾念兮怔怔地望着重新被打开的窗子半晌，收回隐隐发热的手，顾念兮感到腹内内力波动的痛楚开始蔓延开来，深深呼吸了几口空气，这才一步一踉跄着回到床边，脱了鞋子，坐在床角，将自己缩进了被子里，抱着膝，顾念兮开始陷入长久的迷茫。
顾念兮不去理会那道窗子，也不去看窗外一轮残月当空，只是心底传来的阵阵抵挡不住的寒意渐渐窜遍全身每根血管，顾念兮将脸深深埋入膝盖，抱着有些发冷的身子，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