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轻轻抚摸着，御风几乎就要把持不住自己的呼吸，那美丽的人是他朝思暮想，辗转反侧的那些个日夜，这种奢望铭刻在他心底许久，此刻她就在他手中，那样真实，触手可及，他来不及欣赏，只想在这一瞬间狠狠地占有她。感受到身下人儿的不安和反抗，他一手禁锢住她的身子，用另一只手抱起了她的不堪一握的腰，四角桌子的冰凉刺激着已经升温的空气。
淋漓尽致的痛快，御风体内的本能就像是脱了缰的野马，只会向着草原飞奔而去，它不会在乎节奏或者方向，它所在意的只有那恣意的快乐。她眼角划下了滚烫泪水，一遍一遍，直至冰凉，在御风的舌尖绽放，是咸咸的味道。
这个夜晚，漫长得令人心悸，从红木的桌，到明黄的床，他不管不顾她满身的伤痕，那摇曳的烛火映照着交缠的身影。直到，红烛烧成了蜡泪，剩下的只有一堆灰烬。
翌日清晨，东方露出了第一抹白。清冷的院子里，下人尚未前来打扫。御风从床上坐起，将被子盖住了女子的身子。那些被撕烂的衣裳，在青瓷砖地上稀稀落落地散着，早晨的阳光从窗户缝里点点渗入，一道一道地洒射在凌乱的床上。顾念兮单手抱臂，蜷缩在偌大的床铺的角落，斜立在对面的铜镜中隐隐约约映着顾念兮模糊的人像，一头蓬乱的长发披散在肩后，满身的青青紫紫像是画布上失败的作品，额角还残留着血迹的伤口显示出昨夜风暴里的痛楚。
微微勾了勾唇，唇角丝丝的疼让顾念兮清醒了几分，呵，还真是讽刺，最不想有关系的人反而是最牵扯不清的人，手中还残存着没被扯坏的绷带，拖着一道长长的影子，从角落里铺在到床榻的尽头。
“我会负责的。”御风想要碰她，却被她躲开了。顾念兮像一头受伤的小兽般，惊惧地躲在角落的阴影里，前所未有的恐惧，在屋子里蔓延开来。她颤抖的脖颈，红红紫紫的肌肤，在御风的眼中显得分外扎眼。“你就这么怕我？”他凝视着顾念兮，“我有那么让你害怕吗？我们曾经那么恩爱。”他蹙眉，双拳渐渐蜷曲，“你注定是我的妻子，逃不掉的。”说罢，他将外衣披上，大步走了出去，留下顾念兮在床角发呆。
“你还好吗？”一道脆脆的怀着胆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破了这屋里的死寂。顾念兮动了动唇，却发觉自己发不出声音，昨夜嘶喊的太过了，此刻整个人就像是沙滩上搁浅的海豚，“咳咳……”说不出话来，只好咳嗽两声，外面那小丫头或许是听到了顾念兮的声音，想了想还是轻轻地推开一条缝儿，小心翼翼地踏进来一只脚。
顾念兮抬了抬眼皮，那只小巧的脚丫踩着粉色的绣花鞋，脚尖先着了地，接着才是全足落了地，她似乎舒了一口气，探头探脑地挤了进来，也许是没看到顾念兮在床里边。
“姐姐？”她又像小猫似的轻轻唤了一声，顾念兮朝着她的方向望去，两人之间还隔了一道仕女图样的高大的屏风，这屏风昨日夜里还没看到，恐怕是今一早才放了进来的，那张被污染了的红木桌，也不见了，地上的茶壶碎片、水渍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顾念兮突然冷笑一声，御风做的还真够多的。可是却留下了这一床的凌乱，他是想提醒自己么。
“你来干什么？”顾念兮努力了半天，终于忍着不适开口说了今早以来的第一句话，空气里混着淡淡的青草味，屋内的暖炉倒是添得很热。
“你还好么？”小丫头似乎被顾念兮吓了一跳，从屏风后面跳了出来，一双水灵的大眼吃惊地看着顾念兮，从她的瞳孔里顾念兮能清晰地看到自己此刻狼狈的模样，还有那一双带着血丝的眸，还有苍白的面色，整个就一吃素的吸血鬼模样。
顾念兮冷冷地看着她，“你是谁？”
她咬了咬唇，眼中有些抱歉的神色，一双小手背在身后，在原地无意识地踱步，一件湖蓝色的衣裙从她身后露出了一角，在半空中晃荡着，顾念兮懒懒地打量着她，实在是因为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装出凶狠的样子，不过说了两句话的间隔，脑袋里已经开始嗡嗡地晕眩起来。
顾念兮缓缓深呼吸着，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拉过被子裹在身前，然后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个奇怪的小丫头。
“我是这澜风堡的二小姐。”她眨眨眼，一脸关心地看着顾念兮。
顾念兮阖眼，病了么，“我想喝水。”
小丫头挠了挠头发，“你渴了吗？那我给你倒水。”
说罢，她从窗户边放着的小柜子里翻出了一套新的茶具，看了半天才发现没有水，嘟了嘟嘴，“姐姐你等着，我去找水。”
“站住”，顾念兮叫住了她，“你叫什么名字？”
“姐姐叫我卿儿就好了。”她甜甜地笑着，忽然发现自己手中还拿着衣裙，于是小心翼翼地看了顾念兮一眼，见顾念兮没有排斥的表情，这才挪到了床边，顾念兮瞥了瞥她，“这是……这是……我做的新衣裳。”
她颤颤抖抖地递了过来，顾念兮盯着那件衣裳，越看越熟悉，忽然，一把扯了过来，抓在手中翻来翻去地看着。顾念兮没看错，这一件是当年在鬼蜮的英雄大会上穿过的那件蓝色裙子。
心口忽然有一股郁闷的气猛然涌动着，像是要撑破肺腑，“出去！”突然大声地吼了一句，她被顾念兮吓了一跳，眼中似乎涌出泪水来，噙在眼中又不敢流出。“滚！”顾念兮手一指，朝向门，随即又捂住了口，心中不断翻涌的热量几乎要让顾念兮昏厥。小丫头诺诺地垂下头，小声说了一句，“我去找水。”她有些失望地垂着小脑袋，转过身，朝着门外走去。
卿儿，御卿。顾念兮当然知道，她是澜风堡的千金小姐，是他的妹妹，也是紫玉的亲妹妹。上一回意外听到紫玉与御震天的对话，顾念兮能肯定的是紫玉骗了御震天，她是顾浪的孩子，那么，看她对御卿的维护，不出意外的话，御卿根本就是药王谷仇人的女儿。那么美好的笑脸，美好到让顾念兮忍不住想要毁掉。
可是她跟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顾念兮也要沦落到去伤害一个无辜的人，来弥补顾念兮的恨意么？顾念兮死死地捏着拳，恨不得将这件衣服立刻撕成千万片。
然而，环顾了一圈，屋内没有其他的衣服了，身上的早已扯烂。
正当顾念兮犹豫不决的时候，门外又接连进来了四名侍女，她们抬进来一个大桶，冒着腾腾的热气，盛满了热水，上面还浮着朵朵红色的玫瑰。一名穿着黄色的衣裙的侍女毕恭毕敬地走上前福身道，“堡主吩咐，请小姐先行沐浴，我等前来伺候您沐浴。”
顾念兮冷着脸，掀开了被子，走下床，一直到了桶边，随手丢掉了衣服，“你们出去。”她们脸色微变，有些为难地看着顾念兮，“小姐，堡主吩咐了，我们是来伺候您的。”
“滚！”多一个字顾念兮都不想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黄衣侍女垂眸，“是。”说罢，只能带着其他三人迅速走了出去，关上了门。顾念兮扶着桶沿，这个桶足足能放得下三四个人，就像一个超级大的浴缸。身上腻腻的感觉让顾念兮忍不住反胃，几下褪去衣裳跳进水中，顾念兮狠狠地搓洗着身子。
顾念兮把脑袋完全没入了水中，水中的世界安静地没有任何声音，泛着淡淡的红色，是花瓣的颜色，酸涩中带着淡淡的甜味，是花瓣的香味，顾念兮睁大眸子看着水中的世界，长久地看着，看着自己浸泡在水中的满是伤痕的身子，右臂上丑陋的疤痕。突然，顾念兮想顾念兮是哭了，泪腺被眼泪与热水刺激着，直到鼻子里的氧气也用尽了，顾念兮才终于冒出了水面，湿淋淋的感觉让顾念兮舒畅了许多。
“你还在吗？”又是那道脆脆的声音，顾念兮从水中站了起来，拿过之前的衣服换好，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了屏风后，打开门，看见御卿正搓着手，捧着一壶热茶站在门口，门外的冷风嗖嗖地刮过，她朝着顾念兮笑着，脸蛋上有些通红，顾念兮知道那是给这温度冻得。
接过水，顾念兮没打算让她再进来，冷冷看了她一眼，转身就准备关门，她忽然拉住了顾念兮的衣服，顾念兮回眸，御卿可怜巴巴地看着顾念兮，“姐姐，外面好冷啊，让卿儿进去好不好。”
“你可以回去你的屋子。”顾念兮淡淡地哼了一句。
御卿似乎惊讶了一下，但还是跟了顾念兮的步子进了屋。
“我替哥哥向你道歉。”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顾念兮，一双小手背在后面，像是做错事的小孩。“现在的哥哥，变了好多。我也不敢跟他说话。”
顾念兮站在窗子旁，望着远处的亭台楼阁，隔着一层又一层的假山，甚至望不到山庄外面的世界，这里就像是一个牢笼，空气里都是压抑。久久的，屋子里除了沉默就是沉默，御卿站在角落里，怯生生地开了口，“姐姐？”
“云麒在哪里？”
“云哥哥在东厢的屋子。姐姐要去看他么？”
心口一窒，如今，不论是他，或是顾念兮，或许都害怕见到彼此吧，可是顾念兮的心还是忍不住为他担心，顾念兮想要见他一面，哪怕远远地。
“你带我去？”顾念兮转身，看着御卿一双水灵的大眼，她梳在两耳后面的桃花小髻让她看起来非常可爱，“御风不会生气？”
“我偷偷带你去，云哥哥身子不好，最近都不爱说话，说不定看到你会很开心。”
会么，顾念兮心中苦笑着，点了点头，跟着她出了屋子，头发还半湿着，迎面吹来的冷风令顾念兮的头皮嗖嗖地刺痛。
走到一处庭院门外，胸口突如其来的痛意让顾念兮不由得驻足，猛然一口腥甜从喉咙里冒了出来，顾念兮强忍着吞咽下去，捂着心口靠在了门外的石块上。“你先回去。”顾念兮背对着御卿吩咐道，她低低地回了一声，“那姐姐你一个人没问题么？”
“回去吧。”
“哦。”
听到她转身的声音，顾念兮忽然又加了一句，“别告诉御风。”
御卿答应了一声，“我知道的，姐姐你小心点。”
顾念兮听着她的步伐走远了，回眸看了看院子里已经看不见任何人的身影了，这才继续沿着刚才的小路跨进了这处院子。
影影绰绰的桃花林从院门处一直延伸到最里面的屋落，只是在这严寒的冬日里那桃花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间或几枝带着微弱的嫩芽，或许是接近立春的缘故。年关刚过也不过十日，世事变迁得却令人害怕。
就这么静静地望着院子里的人，他坐在木质的轮椅上，独自喝着一壶酒，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桃花香，顾念兮勾了勾唇，那是他最爱喝的桃花酒，在琼山的时候，合卺酒用的就是这桃花香味，只可惜，他们一起从来就没完整地喝过。看他一个人品味着苦涩的酒，顾念兮垂了眼帘，缓缓地呼吸着，感觉此刻的空间也是一种奢侈，多久没有这么平静地看过他了。
清瘦的面庞，微微上翘的眸，随意绾起的黑发用一只玉簪系起，那只簪子有些眼熟。一身的淡淡的带着银色的红袍，在雪地里像是一树傲雪的寒梅，只是与这院子里满是桃花枝格格不入。顾念兮记得问过他，是不是喜欢白色，他的答案却是因为顾念兮，此刻没有了顾念兮，他是不是可以做回他自己。一直忘记告诉他，其实红色是最配他的，桃花也是最配他的。
不知不觉间，清冷的泪划过眼，阖眼，顾念兮深吸一口气，鼻翼间满是清新。
“今日如何？”御风的声音，令顾念兮生生止住了迈开的脚步，透过层层隐约的树林，顾念兮藏了身子在树后，静静地听着。
“一个废人，今日、昨日，有区别么？”云麒低沉的声音从树林那头传来，并不响亮，却仍旧能传到顾念兮心底。
“你为什么要告诉暗影还魂之法？”
“血浓于水，就算我不想承认，这也是事实。”云麒微微仰头，又是一口酒下肚，不待下一口，御风的手盖上了他的酒壶，“酒多伤身。我只是没想到，当年的桃仙……罢了，谢谢。”
“伤与不伤，还有什么分别？不如多饮几杯。”自嘲的语气，自暴自弃的神情，像极了昨日的顾念兮。
“你还不能死。你死了，她不会开心。”御风站起身来，为云麒挡住了上风口吹来的冷风。
云麒的身子震了一下，抬眸，“你说谁？”
“你说呢？”
“她在哪里？她不是去找离无双了么？你怎么会有她的消息？”云麒的眼中流露出急切的目光，他凝视着御风，生怕漏掉一句。
御风眯了眯眼，缓缓朝着顾念兮的位置转身，目光穿过那层层枝桠直透到顾念兮身上，“她现在是我的妻子。”顾念兮呼吸一凛，他发现了，也罢，怎么可能逃过他的眼，现在的御风，武功高强，性格暴烈多疑。
看着御风从院子的另一边离开，云麒呆滞的目光，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过了一会，他又开始自饮自酌了，顾念兮轻叹一口气，抬起步子出了桃林。
“不是走了么？”他的背影有些萧索，抬手斟着酒，却因为轮椅的位置距离桌子远了点，尽管他伸长了手臂，仍就显得有些吃力。他左手试图去拉着桌子，右手开始转动轮子，一张脸上竟因为使力而憋得通红，额角的汗滴垂落在手臂，滴滴打在顾念兮心底，有些刺痛。
顾念兮悄悄上前，单手将轮椅向前推了推，使得力气不大，但椅子还是靠近了桌子，他也不看顾念兮，又斟了一杯，端起来递了过来，“多谢。”
微微扭头的瞬间，他愣住，顾念兮静默着看他。
云麒忽然转过了头，眼神飘渺，向着远处的灰色的天空敬了一杯，唇边是嘲讽的笑容，喃喃自语着：“玲珑骰子安红豆，呵呵……我又出现了幻觉。竟然又看到她了。”
顾念兮站在他身侧许久，缓缓蹲了下来，半跪在他的轮椅旁，抬起手，才发觉自己能用的只有左手，很不方便的一侧，就连抬手也变得别扭。轻轻抚上他的双腿，湿热的眼窝里微微渗着泪水，顾念兮心里只剩下酸涩。
“云麒？”顾念兮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刹那间，泪水交织着划过脸颊，那是顾念兮手心里的泪，“你怎么？”
他微微一震，唇角的微笑弧度更明显了，目光有些倔强地看着手中的酒杯，“上天待顾念兮不薄，还能感受到你的温度，真希望这梦永远不要醒。”
“你的腿，怎么会这样？”顾念兮呜咽着，想要抚上他的腿，肌肤相触的一瞬，顾念兮被他一把推开。
“不要碰！不要看！这是梦！这一定是梦！”他捂住脸，声音里带着哭腔，像个孩子一样垂着脑袋呜咽，这般惊慌失措的他，顾念兮是第一次见到。
“走开，不要过来……就算是梦……也不要看！”他摇着头，将脸深深地埋在腿上，顾念兮被推坐在地，艰难地支撑起隐隐作痛的身子，重新挪到了他的身边，“云麒，你看着我！为什么会这样？你到底去了哪里？”
“求你……别看我……我不想让你见到我现在的模样……求你了……就当施舍我，我求你了……”
顾念兮哭着，死死扒住了他的衣襟，“云麒，你到底做了什么？是你偷走了羊皮纸，是不是！”
云麒猛然抬起脸来，眼神惊恐，带着一丝嘲讽，修长的手指无情地指向顾念兮，“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不是走了么，还回来做什么？你是来看我的笑话，还是来嘲笑我的狼狈不堪？”
“要不是你告诉暗影还魂之法，我又怎么会在这里！”顾念兮狠狠地抓住他的手，不肯放开，然而云麒却跟御风一样，仿佛疯魔了一般，双眼中带着通红，他虽然功力尽失，但力气到底比顾念兮大，一把将顾念兮推开，顾念兮踉跄着跌了几步，倒在了桃花林内。有什么东西从头顶掉落，顾念兮目光所及，是刚刚冒芽的一枝桃花被顾念兮撞得掉落在地，冬日里的唯一的希望就这么陨落了。
“为什么？为什么……”顾念兮心头猛然一震恶心，“哇……”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云麒脚下那一片雪白的大地，一阵晕眩袭来，眼前是扭曲变形的世界，那一树桃花的嫩芽在微弱的光线里，影影绰绰的是云麒通红却焦急的眉眼，是天旋地转的飞鸟，是御风从远处奔来的身影，是什么，顾念兮也看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