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
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与?何故至于斯?”
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
渔父曰:“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1)?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醨(2)?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
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3)。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4);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
【注释】
(1) 淈(gǔ):浊,使之浊。
(2) 歠:歠饮,《说文》中有“歠,饮也,从省声也”。醨(lí):薄酒。
(3) 枻(yì):船舷,船旁板。
(4) 濯(zhuó):洗。
【译文】
屈原被放逐之后,在江湖间流浪。他在水边边走边唱,脸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看到屈原便问他说:“你不就是那位三闾大夫么?怎么竟成了这般模样?”
屈原说:“普天下全都肮脏只有我清白,个个都醉了唯独我清醒,因此我被君王流放了。”
渔父说:“真正贤明的圣人不会拘泥于一事一物,而能随世情流转而相应地改变。既然世上的人都肮脏龌龊,你为什么不也使那泥水弄得更浑浊而推波助澜?既然个个都沉醉不醒,你为什么不也跟着吃那酒糟喝那酒汁?为什么你偏要忧国忧民行为超出一般与众不同,使自己遭到被流放的下场呢?”
屈原说:“我听说,刚洗过头的人一定会弹去帽子上的浮尘,刚洗过澡的人一定会抖去衣服上的尘土。怎么能让洁白的身体去接触污浊的外物?我宁愿投身于湘水,葬身在江中鱼鳖的肚子里,哪里能让玉一般的东西去蒙受世俗尘埃的沾染呢?”
渔父微微一笑,叩舷离去。口中唱道:“沧浪水清清啊,可用来洗我的帽缨;沧浪水混浊啊,可用来洗我的双足。”便离开了,不再和屈原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