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温柔，刺槐树的香气因四下安静而变得特别突出。早晨慌慌忙忙还没注意到，这附近的刺槐竟然都开好了。闻一口空气，仿佛吃了鲜花饼，喝了洋槐蜜一样满足。
大约是因为此刻的心情雀跃至极。
彭嘉鱼人生近二十载，还没有像今天这般像打通任督二脉一样痛快，虽然是借了江少安的光，才能狐假虎威。
一走出敬老院，她就开始捂着肚子狂笑：“哈哈哈，你刚看到他们的脸色没，太可笑了，简直散发着微波炉热榴莲的味道。”
笑着的她在树影下像调皮的精灵一样，江少安本来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事，但见她这么喜欢，也抑不住嘴角一弯，忽然涌起一种冲动，揉乱她的头发，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幸好你懂我意思，马上顺着我的话说下去了。什么《秦朝将军爱上火星公主》，你能给我编个好听的剧名吗？”
“雷剧嘛，现在的主流。”彭嘉鱼本来在耍嘴皮子，被他一揉头发，就像封印住了一样，呆呆地站在那。
“看来我们默契不错，以后搭档讲相声的话，效果不会差。”江少安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她没跟上来，一回头。
搭档？彭嘉鱼出神地看着夜色中江少安的脸，因为太过好看，所以刚刚她说他是明星时，那群人很容易就信了。他竟然把她定义为搭档？
江少安看她久久没反应，问：“怎么？嫌弃不成？”
“当然不，”虽然他入社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彭嘉鱼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非常想求证，“你是真的要学相声吗？我还以为，你可能就是当初被选角失败的事打击了，一时兴起。”
江少安俯身，靠近她的脸，近得仿佛要吻上一样。
“我当然不是一时兴起，我很认真。”他的声音低沉，就像说情话一样慢。
彭嘉鱼猛地一下子红了脸，手推开他的脸，别过头说：“好了好了，不用这么近说，我耳朵不聋。”
“嘶……”江少安倒吸一口凉气，她才发现自己按到他的伤口。
这个问题很严重，毕竟他的主要属性是演员，现在破相了，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你家有什么特效药膏不？赶紧回去涂一点吧。”彭嘉鱼想，他家估计有灵药，毕竟江母是女明星，应该对保养颇有心得。
“不回去。”江少安想起回家就有些头疼，钱兆茹这几天都在家，据说明天才出发去外地工作，若她今晚看到他这个样子，而且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以她的性格，肯定要小题大做，念叨个不停，脸是演员的性命，要像爱惜生命一样爱护脸，说不定会夸张到马上请个韩国整容大夫过来。
“那你去哪？你在学校没宿舍吗？”
“睡不惯学校的床，太小，退了。”呵，果然骨子里还是养尊处优的少爷，彭嘉鱼暗自吐槽。
“有朋友？”
江少安想了想，自己值得借宿的朋友里，竟然没有单身的。他当然不愿意去当电灯泡。
“我想起来了，王骑士！你可以到他家借宿。”
呃，想一想王老爷子诡异的态度，江少安还是拒绝了。
“去住宾馆？”
是个好主意，可惜他出门没带身份证。而且江母很容易通过警局朋友的关系查到他在哪间宾馆，那误会就更大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宜，彭嘉鱼看着江少安额头的伤，想一想主要还是因为自己，脑袋里蓦地冒出个想法。
“我到M记去坐一晚。”
“到我家去吧。”
两个人几乎同时出声。
“到你家？”江少安盯着她。
彭嘉鱼干脆豁出去了：“是啊，到我家，我妈这两天回老家办一个手续证明去了。而我家里有几本绝版的相声著作，你也可以看看。”
* * *
彭家在西三环外，两个人转了两次公交才到，因为打车的话，彭嘉鱼肯定要和他AA车费，所以江少安索性陪她乘坐公共交通工具。
在车上，他已经给家里报备过，有一个院庆节目时间紧，任务重，要通宵排练，就不回去了。彭嘉鱼坐在他旁边，看他撒谎这么自然，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们表演系的都这么能演吗？要是谈恋爱了，女朋友是不是分不清真话假话？”
她一副觉得好可怕的样子，好像他已经是个撒谎成性，出轨无数的人，身体不由挪远一点。
江少安顿时有一种想要揍她又舍不得揍的心情，无奈说道：“那我会告诉她一个秘密，能辨别我是不是演戏的秘密。”
秘密自然要低声说。
彭嘉鱼自觉靠拢回来，发丝似有非无地撩着江少安的面颊，痒痒的。
“演员演戏有ACTION和咔两种状态，只要你忽然对我喊‘咔’，我没有明显的放松感，像下戏一样，我就说的是真的。”
哇，好像知道了不得了的事情。
彭嘉鱼有一种被喂饱八卦的感觉，但是回过头来细想又觉得不对，她不是女朋友，怎么也知道了。
在她纠结这个问题时，家附近的公交站点已经到了。
因为是矮楼房，所以连电梯也没有，彭嘉鱼咳嗽一声打开声控灯，在楼道里转头对江少安说：“将就点，比不上你家别墅。”
有个中年阿姨正带着狗下楼去散步，双方错身时，她认出彭嘉鱼，再看一眼江少安，脸上慈祥的笑容忽然就有点诡异，话多起来：“哟，嘉嘉，这是你大学交的男朋友吗？一楼箱子里的免费物品，你记得领哦。”
江少安皱皱眉，低声问：“什么箱子里的东西？”
彭嘉鱼咬着唇，用胳膊肘给他一拐，闷声道：“闭嘴！”
还能是什么？街道计生委热情地在小区装了一个安全免费套领用箱。
她这时才有些后悔，自己收留他一晚的决定实在是太冲动了，以后不知道有多少闲言碎语。
“到了。”彭嘉鱼走到六楼，摸钥匙开门，门有些老锈了，开门有技巧，必须在转动钥匙的时候，同时踢一下，才能顺利开门。
“砰！”江少安看着她手脚并用打开门，伸手请他进去，“就是这了。”
装修很简单，却干干净净。除了生活必需品外，最多的就是书，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的海报，云全越，上次出现在空港酒店的相声大师。这点和别的年轻女生喜欢在墙上贴偶像明星的海报很不一样。
冰箱上用冰箱贴贴了一些相片，有彭嘉鱼小时候的模样，画着搞笑的妆，在舞台上憨憨傻傻的样子。
“哦，这是我三年级的时候，老师编了个舞台剧，本来我和别的小女生一样想穿好看的小裙子，演公主，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去争取角色，可是很多人平时就看不起我没有爸爸，不愿和我玩，没有人投票的我只拿到大家都不愿意扮演的坏人角色。这个坏人很笨，被公主和她正义的小伙伴们欺负得很惨。”
彭嘉鱼仿佛回到那个无人疼爱的三年级。演坏人的她抱头鼠窜，台下的人一下子哄堂大笑。
就在那一刻，她所有的不开心都烟消云散，比起平日里被忽略，似乎逗笑大家的感觉也不错。
后来，她接触到相声，一下子就迷上了这种让人开心的表演艺术。
“你爸爸……”头次听她提起这回事，江少安欲言又止。
“不提他。”彭嘉鱼一下子变脸，显得十分抗拒这个话题。
江少安也不再追问，换个话题问：“还记得三年级时公主的台词吗？”
“记得啊。当时为了争取这个角色，我每天放学都偷偷地练，还幻想着大家看我背台词这么熟，就会支持我投我一票呢，”彭嘉鱼十指交叉放在胸前，不假思索地背起来，幼时的台词竟然依然很熟，一句都没打绊子，感情充沛，“玫瑰王国的子民，随我一起去对抗邪恶的巫师势力吧，因为他们散布的黑色魔法，我们的王国的所有鲜花全部凋零。”
背完这句，彭嘉鱼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是不是好幼稚？可是小时候，我就觉得玫瑰公主好勇敢，做梦都想演。”
江少安的神色凝重，右手搭上左肩，微微颔首，竟然道：“愿意为您效忠，尊贵的公主殿下。”
如果他是骑士，应该是全世界最俊美的骑士。没想到多年以后，会有一个人，成全她心目中那个从没有实现过的玫瑰公主梦。
感动的潮水在心里一波接一波涌来，彭嘉鱼欢欣一阵，忽然回过神来，一脸提防地看着江少安，问道：“你这么讨好我，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这话十足煞风景。
“非要说企图的话……”江少安作弄心起，靠近她耳边，轻笑道，“就是希望你倾囊相授，毫无保留地教我多一些喜剧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