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的男士经过好半宿才晃过神来，纷纷在抱怨旅行团没有把这危险情况及时通知大家，有的要退团，有的在打电话投诉，有的小两口争吵着要回家。
车上乱哄哄的闹成一团。
王小姐手足无措，她除了解释这是个意外之外没有别的办法，退团是一定的了，但是退了又能怎么样，根本没有车把大家送出山去，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困上多久。
宛晴天很平静地看着窗外，远处一片漆黑，她的神思没有任何归属。
不久，车上安静了，因为顾卓然走了上来，大家像是找到救星一样涌过去询问。
很遗憾，所有救护车都抢救伤员去了，山外的车进不来，只能靠小车来回得运，堵在山道上的巴士加私家车总共有二十多辆，即便拖车赶到一辆辆地运，到白天也没法全部拖走。
前面倒是有个农家，但是很远，唯一的办法就是下来走。
“怎么可能，这黑漆漆的山道，看不见会摔下去。”
“是啊，万一又有石头从山上滚下来怎么办。”
“我的腿刚才撞伤了，走路都吃力。”
“我打头，大家跟着我一起壮胆，山体崩石不会这么幸运一夜碰上两回，你们不用担心，天塌下来还有高个挡着呢，是不是。”顾卓然笑道，指着在坐的男士。
钱老板还未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突然叫道：“幸好我妈把我生得矮……哎呦，我的腿断了，怎么走。”
“那没办法，你要是女士，还能找个男士背你。”
车上哄笑，但是大家都没有笑出声，力气还要留着走路呢。有几个不愿意走的，宁愿待在车上等天亮。
顾卓然打头，弯下腰。
“我，我不用你背，我自己能走。”她下了车，周围蔓延着刺鼻的血腥气和夜晚的寒气，手脚好像又开始不听使唤地颤抖了。
“上来。”他生硬地命令。
“我可以自己走，你，你，啊……”她这次没有依他，却立马被他扯住了手臂背在身上。
“听话，你要想让我省力，就跟我说说话。”
他的背很温暖，瞬间就不冷了，宛晴天把脸埋在他的大衣里，有湿湿的东西糊了脸。
“小睡猪，这么快就睡着了？”他轻轻道，温柔的声音飘散在黑夜里。
她吸吸鼻子，发现嗓子都不听使唤了，嘴角动了动却没有声音。
“小睡猪，待会再睡，现在睡很容易着凉。”他停了下，侧头看了她一眼，轻笑：“我知道你没睡，是不是在想怎么以身相许？”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曾经我还想过，一个男人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女人不顾一切，自从遇见你，我才明白了。”
风很大，他走得很慢，坡路很陡，一边是山壁，一边是山崖，前方一片漆黑，瘆人得很。
他的声音，轻轻的，还带着点喘，他的咳嗽又犯了，右边胳膊虚扶着她，宛晴天看清了，胳膊肘的毛衣破了一个洞，里面渗出的血早已凝固。她想起来，是车体撞上山壁时，听到的肉体和石头撞击的声音，是他用身体护着她的时候。
忍住抽噎，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又缩了回去，她甚至没有勇气关心他一下。
“以前我很恨一个人，他为了女人，夺走了我在世上最亲最亲的人，但是，我现在多少能够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都是自己无法控制的。
绵延的路，绵延的情绪，男人背着女人，说着心底的秘密。
“睡着了么？”他苦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你不是喜欢听歌么，我给你唱。”
“顾卓然……”她带着鼻音的声音传出来：“我可能不会爱你。”
我可能不会爱你！
男人脚步一顿，继续往前走。
宛晴天闷着脸，他付出的一切，她不是死人，她都能感觉到，装得一无所知，那是因为她害怕，她回报不了，她的心丢了，怎么能再装一个人。
“我不会爱了。”她道。把脸更深地埋进他的大衣里面，很温暖，很宽厚，好似能让她躲起来，再也不理尘世。
世界安静了，一个男人背着一个女人，再也没有说话。
*****
宛晴天很想自己睡着了，但是此刻，她比谁都清醒。不是说数山羊就能催眠吗，可是她都不知道数了多少头了，为什么还没有睡着。
原来很多故事都是骗人的。
她不知道自己说的话他是否听到了，她只知道再不要面对他。
她听到男人放下她时胳膊关节扭动的声音，听到他微微的叹息声，听到他一阵压抑的咳嗽，甚至目光在她脸上逗留的神情，都如此清晰。
他关了灯走出去，瞬间，憋了很久的眼泪下来了，宛晴天把整个人埋在被子里，终于忍不住地哭出声来。
天快亮了，他背着她整整走了两个小时。
一丝睡意都无，她打开灯。外面有嘈杂的人声，发生山体滚石的事情，这里是最近的农庄，山里的救生员和医疗员都赶到了，给伤员做简单的处理。
农庄很大，过来的旅行团都提前预定了房间，每个人都有房号，他是后来加入的，房号自然排在末尾。
还未到房间，剧烈的咳嗽声就传了出来，走廊上有几个穿着白大褂医生模样的人来回走着，还有浓重的消毒水味。
“你是不是有咳疾，不要命了吧。”救护员拔出针管，给他打上吊针：“方才在那指挥自如的，我还以为你是新招来的。”
嗞~宛晴天最怕打针，看到长长的针尖避开了眼。
“就这么点痛还吃不消，这么长的路你怎么撑过来的，啧啧，还有这只胳膊，差点废了。” 救护员给他打上吊针之后开始清理他右手的伤。
“我从小就拒绝打吊针，这是记事以来头一回。”顾卓然的嗓子都咳哑了，躺在床头上促狭地说道。
“哈哈，那我还要荣幸了不成。”救护员取出消毒棉球给他清理伤口：“伤得不重，但是你这咳疾，要在这待下去，除非天天打吊针，不然随时可能要了你的命。”
顾卓然不说话了，眸子无意地朝门口瞟来，宛晴天迅速地躲过去。
过了一会儿，救护员又道：“那个你背着来的是老婆还是女朋友，睡得那么沉，也不来陪一下。”
顾卓然道：“你有看见老婆或是女朋友还分房间睡得么？”
“兄弟，你真牛，”救护员开始整理器具：“莫非你那朋友是铁石心肠不成，背了这么久的路，是块冰都捂化了吧。”
宛晴天再也听不下去，捂着嘴跑了出去。
旅行团的其他人员是第二天正午时分才被送达农庄的，被山体滚石一吓，旅行的心情烟消云散，一到之后都纷纷要求退团离开，但是山路被封了，最快也要明天才能有出山的巴士。
宛晴天敲门，等了有一会，门终于开了。
男人穿着个毛衣，头发湿漉漉的，看来是才洗过澡，扑面而来的是洗发水的味道，俊脸上还冒着热气，盯着她笑得沉沉的：“终于想到来看我一眼，嗯？”他接过她手中的饭盒，就着桌边吃了起来。
“我有这么不近人情么？”宛晴天小声嘟囔。
“差不多。”他无声地说。
顾卓然嘴角微微上扬着，好像吃了多么美味的东西。他手上的一个针孔特别明显，是今天刚刚打的。耳边响起他说过的话，“我从小就拒绝打吊针，这是记事以来头一回。”心中一紧，她说道：“顾卓然，区里那边，没有事么？”
“有什么事？”
“你是项目负责人，别人放假，难道你也放假？”她晓之以理：“中了标之后，不是都要负责人签约，然后，总要有个仪式吧。”
“我就是个主任。”他抬起头，黑眸盯着她：“缺了我，区里照样转，但若找不回我要的，我会不转。”
宛晴天头一低，抿抿唇，再次抬头时，有些坚决：“顾卓然，你坐明天出山的巴士，回去。”
“为什么？”他轻声问，眼里有些受伤。
“不为什么。”她表现地气呼呼的，但是心底有落泪的冲动。
他低头，继续吃手里的东西：“我报了团，费用高，总要玩足了再走。”
她一把取走了他手中的筷子，鼻音很重地叫道：“我不喜欢别人为我受伤，我受不了药水的味道，我不想你惨兮兮地在这陪着我，我不知道回去上班该怎么面对自己的上司，这些理由够不够，所以，顾卓然，你走吧，我求你走吧。”
她用了求字。
顾卓然擦去她眼角的泪光，微笑道：“我受伤是意外，不是因为你，药水味可以洗掉，保证不让你再闻到，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惨兮兮的，陪着你我不知道有多开心，宛晴天，即便是上司，也不能纵容你这么不讲理的。”
说完，他又夺过了筷子，快速吃光里面的饭菜。
“好了，你看，我受伤还有这么多福利呢，我更不能走了。除非跟你一起回去，不然让你一个人待在这个地方，我不放心。”
宛晴天还要说什么，他已经不给她这个机会，把她推出去。门关上了，她听到里面传来很轻很压抑的咳嗽声。
她快速地跑出去，在另一头找到昨晚那个救护员，他正在处理所有用过的吊瓶。
“他，他怎么咳嗽这么严重，不是才打完吊针么？”
救护员睨了她一眼：“小姐，那是药不是神仙水，山上的寒气重，根本解决不了，多待一天，就好不了，能赶快走就赶快走，还有别再让他出门，尤其是夜晚，像昨晚那样背着你走了一夜，正常人都要完蛋了。”
说完细细打量她，救护员是个小年轻，比她大不了几岁，这样直勾勾地审视，宛晴天不自然地往后缩。
救护员遗憾地摇摇头：“瞧你也就是漂亮点，又不能当饭吃，没什么稀罕的，那哥们是个硬汉子，怎么就转不过弯来呢，哎，栽了，栽了……”
宛晴天愣了半晌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红着脸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