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女人失去娇妍的颜色,与之前在视频里意气风发的灿烂判若两人,像是被一阵狂风碾压过,等不及就要枯萎凋谢,娇小的身子包裹在洁白的被子里,都害怕把她压坏了。
刚走进去的闽啸天心中一痛。
“小宛,我来晚了,你怎么样?”他走到跟前,挽起她的手,触及冰凉,心弦又是难受地一震猛吸。
女人木然地转过脸,神情凝了凝,再用力凝了凝,才从没有焦距中渐渐注视过来,眼眶渐湿:“闽哥哥……”每说一个字都在艰难地吞咽。
她舌头的伤,很严重。
“别急着说话,你好好休息,很快就能恢复了。”他强笑着,沉稳的声音中夹杂一丝颤抖,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宛晴天挣扎着摇摇头,极虚的声音里带着恳求:“我想见聂风云,你帮我把他找来,好不好?”
“好,好,你听话,好好休息,我去安排。”他立即安抚。
“不要告诉他,什么都不要说……”她焦灼地说道,脸上褪尽了血色,只剩下令人怜惜的透明。
“我知道,你别说了,闽哥哥都依你。”声带梗塞,他撇开眼,多看她一下,心情就沉重一份。
他心中的女孩,是明媚的,骄傲的,放在哪里都熠熠生辉,而非此时病床上连说话都打着颤的虚弱模样,双拳捏得骨节发疼,刚一出门,把被两个手下扶着的男人一把提起来,抓住衣襟压在墙壁上。
双目猩红,压抑的嘶吼昭示着他的暴怒:“你知不知道,五年里,我比任何人都有机会,我都舍不得动她一根指头,你竟然敢……”
挥舞的拳头迟迟没有落下,上头经络突突直跳,最圣洁的医院上演着最暴力血腥的一面。
“她……怎么样?”顾卓然挡着他的手,面目全非的脸上,只有眼睛能依稀见着还有些光芒。
“你还问我?你对她做了什么,你是在往死里逼她,现在你开心了。”闵啸天咬牙切齿,每个字都带着刀刃。
“不是的,不是的,”他颓然着手,如一摊烂泥贴着墙壁:“我怎么会要她死,我宁愿自己死都不会让她死的,不是的,你说得不对……我不知道她怀了孕,我根本不知道……她只是流产了,怎么会死。”
“她本来就有严重的脑部神经血稀综合症,你给她注射了毒粉,会加速她的昏迷,甚至是终身不醒。”
Sleaven的声音如同炸雷一样响起。
男人恍惚之中呆了呆,眼珠子转了转,然后定在墙面的一处动都不动,片刻之后突然笑了笑,吐出一口污血:“你一定是骗我的,你可以打死我,但是你不能说她死,我不会允许你们说她死。”
他爱她如狂如痴,他想尽设法要她留在身边,他想过她会痛苦,会难受,会一时接受不了,但是,他不是真的要害她,他跟自己说,他后半生都会宠她爱她补偿她。
以她性命为代价的占有,他是从来没有想过的。
“你们一定是骗我的,她只是嗜睡而已,哪里有你们说的什么综合症,她睡着了很安静,但是还是会醒过来……”
想到她不同寻常的瞌睡,还有独一无二的计算能力,他晃着头,又定住,再晃了晃头。
闽啸天猛然放开他,他就如一面失去支撑的墙,轰然倒塌,躺在洁白的地砖上,再也没有力气起来。方才即便是被暴怒的男人往死里打,他都尚有一丝支撑的力量,而此刻,男人不屑地甩下他,冷冷抛出一句话,如同压倒骆驼最后的一根稻草一样,熄灭了他所有的幻想。
“骗你,谁他妈有闲空骗你,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愿意放开她么?我不是圣人,相信什么狗屁成全,即便现在我也快成为圣人了……”
躺在地上的男人一动不动,只是一双眼睛里的亮光盯着头顶看着他的男人,他在等他说下去。
“是她的病逼着我不得不放手!若是我不放她回国,哪里论得到你去伤害她……我不会让你死,我会留着你慢慢煎熬,这份痛苦我体会过,比直接死了还要难受。”
睥睨上流社会,不可一世的两个男人,一个躺着,一个站着,谁都不比谁好看。
****
十日之后。
五星级酒店,豪华套房里,窗门紧闭,空调开了暖风,微微拂动下空气中蒙了一层水汽,荡漾着别样旖旎的情愫。
男人推开门,多日来难以成眠让温煦沉静的俊脸添了一份冷峻,在听到有女人的消息就立马赶过来,甚至都没有发觉给他消息的人是他一直无法释怀的。
直到拧动门把,他才隐约发觉不对劲。门开了,正对着他坐在床上的人,在见到他之后,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聂风云眸光暗了暗,忽略了他脸上的得意,忽略了他不合时宜坐在床上的装束,忽略了心底深处怎么都不愿意相信的念头。
“她人呢?”他问道,声音是不确定,甚至是害怕的。可还来不及多想,女人就从衣橱旁走了出来,没有狼狈,没有逼迫,没有任何不愿,她身上裹着宽大的浴巾,乌发散在裸露的肩后,往下,笔直修长腿上连个多余的鞋子都没有。
她就这样以毫无防备的姿势,轻曼曼地走了出来。
看见女人的这一瞬,聂风云几乎忘记了说话,褐色的眸子里尽是划不开的浓墨,目光中有深不见底的星火,酝酿着极致的热气。
她冲他嫣然一笑,“聂先生,你来了啊。”
他的目光凝邃,只是片刻,他缓缓走过去,平静的声音毫无波纹,可是低哑短促的语调还是透露了他的隐忍:“走,我们回家。”
女人垂目,直到眼底见到他的皮鞋距离脚趾不到一臂的距离,她突然转身走到墙角的圆桌,抄起上面的一张纸高高举到他面前。
他身姿挺拔高大,她端着薄薄一张纸的分量,却有如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房间里的灯光昏暗,可要看清上面的字还是绰绰有余,薄纸遮挡了她的面容,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要以何种神情去面对他,或微笑?或从容?或不屑?或解脱?
在他双腿几不可闻地轻颤之后,她幽幽道:“聂先生,你还不明白么?”
这是一份流产报告,末了,女人的签名力透纸背。猝不及防地一计重锤,聂风云像是被人从身体里抽走了所有的力量,摇摇欲坠地一晃,他闭了闭眼,似乎在平息着自己的情绪,然后,睁开眼睛,又从头到尾把那份报告看了一遍。
仿佛经历了几个世纪,纸上的字幻化成催命的字符,重重叠叠最后只剩下在同意栏里女人的签名,脑仁里似注入个搅拌机,粉碎了所有的意识,没有挣扎没有犹豫,这个时候,他整个人是空白的,是在一种极致的打击之后灵魂的游离,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明白了”。
他没有再看一眼女人,只是僵直地立着,死寂的沉默中,坐在床上的闽啸天绷着神经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担心他在这样的打击下会控制不住出手伤害女人,但是他不了解,像是聂风云这种人,愤怒到极致反而更加冷静。
他是做不出在肢体上哪怕对她的一点伤害的。
他的声音清晰如斯,也淡漠如斯:“宛晴天,你比5年之前更加可怕。”
语气如同飞沫,轻轻起,轻轻落。
说完,他一步一步,极稳地向门外走去,连关门声都这样小意平静,没有任何情绪。
闽啸天舒展了紧绷的眉头,比他料想的,真是简单快速得太多,没有费一下周折,就结束了。
纸片如断线风筝旋转而落,他猛然抬头向女人看去,她白着脸,失魂落魄地朝门口走去。
“小宛,你去哪里?”
她刚走一步,腿脚虚软地跌倒在地,他疾走上去捧住她,怀里的人轻若羽毛,眼神毫无焦距地仰望着他的头顶,他的心重新提起来:“小宛,你哭出来,好不好?别吓闽哥哥,你想要什么?我把顾卓然捉到你面前随你处置,我让聂风云重新接受你,你想要什么,要怎么做,都告诉我,我一定能帮你完成……”
宛晴天干涩地唇瓣合拢着,面无表情地对着他,眼神却并没有投在他的脸上,她透过他,看得很远,很远……
“小宛,你说话。”
“小宛,不要跟我开玩笑了,起来。”
“小宛??——”
他摇晃着她,呼喊着她,直到她闭上眼,他才抖着手拨通号码,声色俱厉:“她昏过去了……这次不一样,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