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奇特的音符来自岳小玲。
若晴刚送走那三位,将跑步机调到比较缓慢的速度,开始简单的恢复性慢走锻炼。
手机铃声就响了。
“若晴阿姨吗?我是可心。”
可心是老赵和岳小玲的女儿。是一个快十二岁的瘦瘦高高的清秀丫头。可心的脾气秉性有点像岳小玲,柔和,偏内向,却有着同龄小女生少有的懂事和独立。
若晴只在医院里见过这个小女孩一次。但却记住了她善感的眼神。她强压下去的忧伤换做脸上勉强且坚定的笑容对自己最爱的妈妈说:“我上网查了,您这个病,现在根本就不算什么。老师听说您病了,还号召全班同学为我捐款,我知道他们的好意,还是拒绝了,我告诉他们我妈妈没得什么大病,很快就好了。”
她那么说的时候,紧紧握住岳小玲的手,死死盯着岳小玲,好像要从妈妈的眼中找到她需要的答案。
岳小玲簌簌泪流,若晴知道,她是因为女儿的懂事和贴心。那一刻,虽悲苦,却也令人羡慕。甚至,若晴都想,如果她也有个女儿就好了。那份属于自己生命的延续的温暖,会让一个女人产生超越一切的承重感。
“可心呀,怎么是你给我打电话?有事吗?”若晴一边慢走一边呼哧呼哧地说。
可心语速不快,语气中是万分的焦急:“我妈妈今天喝安眠药自杀,被我发现了。我现在很怕,不知道该怎么办,想着妈妈说你懂得事情很多,就给您打电话了。”
“什么?”若晴这一惊,差点从跑步机上滑下。
岳小玲是在若晴出院后二十天,才进行的第一次化疗,医生建议他们留在肿瘤医院做满后边的六次化疗,因为得根据治疗效果调药物。
老赵便决定向单位请半年的长假,在医院门口租上一个小独单,好好进行治疗。
春节前,若晴还见过他们,一切还好。过年这几天忙,便没有联络。
没想到就出事了。
原来,大年初六。老赵接到医院的电话,岳小玲的免疫组化的结果也出来了。
得一场病,真能成半个专家——乳腺恶性肿瘤级别的判定要看大病理的结果,主要从肿块的大小和淋巴结是否有转移来确定。而后期治疗的方案还要结合免疫组化的情形。而免疫组化最好的结果就是ER和PR为阳性而HER2为阴性,也就是俗称的两阳一阴,这样,放化疗后吃五年的调节内分泌的药物——枸橼酸他莫昔芬片,抑制雌激素。而乳腺的毛病多为雌激素过高所致。若晴的免疫组化结果就是这样的。她在一切治疗后要吃五年的药物,这也终于把她犹豫不定的是不是要做母亲的想法给了一个必然的答案。五年后她三十五岁了,虽说三四十岁的,有的是中年得子的,但,若晴想一想,心里真的很是胆怯。五年,五年后会怎么样?算了,反正冯伟杰有孩子,其实,之前若晴要不要孩子,伟杰都没有什么意见。但若晴生病后,伟杰则明确表过态,他希望他跟她能轻松的过未来的日子,真的生了孩子,他怕若晴会辛苦,会吃不消。再说了,这孩子也不是想有就能有的,连刘嘉玲成天吃海参的主儿都难以生育。幸好,若晴始终并不是强烈地追求“女人只有成为母亲才完美”的观念。所以,她只是在看见可爱的孩子的时候,稍稍羡慕下,但,这个事情本身并没在她心里掀起任何波澜。
但,如果HER2为阳性,就要接受靶向治疗,而这个治疗的费用就比较昂贵了。不仅要耗时一年,还得花费将近二十万。二十万再加上前期治疗的七八万,这个数目对于一般家庭而言真的较难承受。
而岳小玲的HER2就表现为阳性。
什么叫雪上加霜?
一个小镇上的普通工薪阶层,老赵的薪水还远比不上大城市的教师的薪金,而岳小玲没有正式工作,常年打零工。放化疗的费用勉强能应付。但这靶向治疗无疑是把他们推向了深渊。
若晴曾经看过蒋怡发在微信朋友圈里的文章,就是详解靶向治疗的说明。她指出如果淋巴结没有转移,并且可以吃内分泌的药物的话,那么未必需要做靶向治疗,但,如果淋巴结转移超过四个点,而HER2的表达为阳性,则应该进行为期一年的靶向治疗。
显然,岳小玲是需要做靶向治疗的。
“钱的事情,还可以找大家想办法,为什么她会这样想不开?”若晴十分不解,甚至有些怨怪岳小玲,她觉得自杀是对自己和家人最不负责任的一种方式。
“不怪我妈妈,我理解她,我妈妈太难了。”可心的懂事让人心碎,“为了给我妈妈筹钱,我爸爸去赌博了,不仅没赢来钱,还输了很多,并且被人家打了一顿。我奶奶大骂我妈妈是丧门星。我妈妈便更觉得她拖累了我们。若晴阿姨,我该怎么办?我一步都不敢离开妈妈。”
“你妈妈现在在你身边吗?”若晴急急地问。
“嗯。”可心应着,“我一只手拉着她,一只手拿着手机给您打电话。”
“好,可心真是大姑娘了,真的很了不起,能够承担这么多,阿姨都为你妈妈有你这样的女儿而欣慰。”若晴夸奖了可心后说,“你把电话给你妈妈,我跟她说话。”
“喂,喂……”若晴连着说了好几声。
岳小玲都没有回话,她只听到电话那端的呜咽声,透着绝望。
“小玲姐,我知道你在听。”若晴坐到椅子上,让自己的上半身挺直,似乎这样,便更有力量,“知道吗?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让我自愧不如,说白了,一个农村女子,那么淡定从容。那种简单和纯朴是我们在都市里生活多年的人早就消失殆尽的,而你,就那么全部都具备着。让我孟若晴明白了,不是我们这种成天端着咖啡杯扬着下巴聊着时装和文学的人才是高贵的,真正的高贵是内心广博而纯正,坚韧而柔软。就是小玲姐你这样的。”
“若晴妹妹,你能一口一个姐姐地叫我,我真的很知足。”岳小玲终于开口说话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不是一个不惜命的人,你说的对,我们活着是为自己还是为自己所爱的人和爱我们的人,但是如果我的活儿,让我最爱的两个人受罪,那么我的活儿就是罪过。”
“你在胡说什么?你真的这么走了,姐夫和可心就好过了吗?你这不是糊涂吗?”若晴有些急了,尽量屏息,让自己整理了下思绪继续说,“你给我几天时间,看看我们能不能想出一个更好的办法。”
“我不想给别人再添麻烦了。”岳小玲无力地说。
“别说这种话了,小玲姐,我们也算是共过生死的。”她这么说的时候,内心空旷得如同在一片蔚蓝色的海面上,虽然飘移却很有方向感,“急事缓办,先把眼前的治疗完成,到时候总会有办法的,相信我,相信意念。这不是迷信,是一种旨意。相信所有的难关都能度过,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相信我们的病不会让我们走向绝路。小玲姐,一定要有这样的意念。看看可心,看看她,你不觉得你是非常幸福的吗?为了她,你也不能放弃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