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五一，若晴感觉自己的体质恢复得很好了。
再次去到医院，验了个手指血，白细胞升到了九千六。
吴明明看着化验单子，不禁笑问：“你都吃什么了，补得这么好？比我这没生病的人白细胞都高，我才六千多。”
若晴认真地想，还真没吃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家常便饭而已。于是她得出结论，她从不间断地锻炼和始终保持的良好心情才是主因。
既然都恢复得不错，那么就进行第二阶段的治疗了。也就是放疗。
史岩为了能有更充裕些的时间准备婚礼，比若晴提前一周去做了放疗。她颇有经验地说：“姐，你要做好五个星期不能洗澡的准备，再臭也得忍着，再痒也不能抓。每次治疗前要抹一种药膏，这样可以防止皮肤被烤坏。还要喝酸奶防止喉咙干涩。衣服要穿得宽松点，不然不好脱。并且得是纯棉的，否则也会磨破伤口。”
听着她头头是道的说，若晴仿佛看见小孙在一边摇头晃脑。两人在一起久了，越是恩爱越是相像。不知道究竟是谁影响的谁，总之，这小两口举手投足、说话做派越来越像了——热情得有点婆婆妈妈，却是那么亲近友善。而他们表现出来的阳光气息足可以媲美即将到来的盛夏骄阳。
做放疗要先画线，这需要放疗的医生根据病情找准点位。
躺在冷冰冰的床上，双手抓住脑后的把手，胳膊肘最好放到边上的旋涡里。而若晴的右胳膊还不能达到那个位置。使劲儿下压，便是撕扯得疼痛。咬紧牙关，忍着。生怕一动，位置搞错，她就白白被“炙烤”了。她的眼珠随着仪器的移动而转动。仪器定位后，医生便开始在她伤口处画线。红色的线条非常粗，好像陷入皮肤里了。很快，她的胸部就是印痕斑斑。她低头看看，不禁笑了，这辈子真是什么事情都经历了，包括在自己身体上画线。
伟杰在外等她。若晴一出去，丫就恶狠狠地说：“画线的是个男大夫。”
“嗯。”若晴点头，翻翻眼睛说，“从打我住院，遇到的男大夫还少吗？我已经见怪不怪，熟视无睹了。我看人家这些男大夫也不把我们当女人看了，胸部如白布，啥感觉都没有。”
“哼。”伟杰气哼哼地说，“我可没熟视无睹，等咱治疗完了，我逐个去灭口。”
若晴狠推他一把，俩人笑作一团。
猛抬头，正好看见孟叔和孟婶。
若晴奇怪地问：“叔、婶，你们不是前几天已经画线了吗？怎么又来了。”
孟婶温厚的脸上流露出伤感，指了指身边的一个胖姐姐说：“孟孟，你不记得这个妹子了吗？跟咱们一天手术的。”
若晴仔细一看，才想起来，的确有那么一位胖姐姐。只是，化疗让她的头发也都掉光了，她没有戴假发，而是直接光着头，有些悲壮的样子让她一时没有认出来。
画线的医生叫到了胖姐姐的名字，孟婶便陪她进去了。
孟叔与若晴和冯伟杰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是熟人吗？”冯伟杰指的是胖姐姐跟孟叔孟婶。
“就是一起等着手术的病友，今天碰上了。”孟叔感叹着，“你们这位傻乎乎的孟婶没弄清楚人家情况，就跟人家一通乱说，说什么自从生病后家里人朋友们都太好了，两边的弟弟妹妹们都给钱，看病都没用完。结果这位胖姐姐就哭了起来。”
“怎么呢？”若晴跟冯伟杰有些迷惑，听到这些为什么会哭呢？
“还不是想到自己的处境了呀。”孟叔是满眼的同情，“这个女人很不容易呀，老伴儿前几年得了肾癌，要说肾癌不算癌症里边最厉害的，可听她说从得了病，他老伴儿整个人精神就垮了，足不出户，天天躺着，唉声叹气，不到一年就没了。就一个儿子，胖妹妹苦撑着给他买了房子娶了媳妇带足了孙子到两岁，自己病了，一个人苦巴巴的，看病都是自己来。听你孟婶那么一说，心里就难过了。”
“儿子儿媳不管她吗？”若晴心里揪得疼，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不幸的人，而她们的力量却微小得不能顾及到所有。不管是茹新姐她们的静雅社，还是她们潜心而为地为遇到的每一个人尽一点点绵薄之力，都是有限的。
“不知道呀，反正是没陪她来，她说儿子儿媳都忙，孩子又小，不想给她们添麻烦。”孟叔挺直的腰板又向上拔了拔，长舒了口气说，“你孟婶一听就跟着哭了起来，说什么都得当一天胖妹妹的亲姐姐，陪着她画线、挂号、排队、找医生。”
“孟婶真好。”若晴的眼睛也湿润了，“孟叔，你跟孟婶都是特别令我尊敬的。你对孟婶的无微不至，你们对别人的热心肠，都是这个世间最难得的。”
“哎。”孟叔更加正襟危坐，“你们孟婶不容易呀，女人就是不容易的，当年我当兵在外，都是她自己带孩子照顾一大家子，后来我转业回来了，又特别重视事业，她又做出牺牲，等我退休了，还不闲着，终于，把老伴儿累病了。”
孟叔说到最后哽咽了。铮铮铁骨的男人，还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流眼泪。好男人最愧疚的，大约就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另心爱的女人受到伤痛。
“跟您没关系。”冯伟杰安慰他，“以前都说生气是得这个病的最主要的原因，现在可不一定了，大气污染，食物毒素，一切一切，我们就是活在非常危险的人类。”
“不管怎么说，我从五一后就彻底退休了。”孟叔接过若晴递给他的纸巾，擦擦眼睛说，“好好陪陪老伴儿，到处走走，我跟你们孟婶说了，月球是没可能去了，但地球上，想去哪，这个老家伙都陪着。”
若晴再也忍不住了，眼泪簌簌地落下。
冯伟杰吓得低头盯着她问：“你这是怎么了？”
“感动。”若晴咧咧嘴，圆嘟嘟的脸成了小包子，盯着他说，“你不感动吗？孟婶这辈子肯定是幸福的，有孟叔的理解和爱。”
“什么爱不爱。”孟叔话锋一转，竟然说，“其实到了我们这个年龄，爱不爱，早就不去琢磨了，就是亲人，老伴儿，跟自己身体上的一部分一样，没法儿失去。”
“嗯。”若晴应着，她真的明白孟叔的意思，但是更明白人世间倘若有爱情，那么它的最高境界便是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