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九真的活下来了,但比死还难受。
在他即将问斩的前夜,邻监的犯人李全贵突然中毒身亡,毒源就是鹿家送给他的尚福楼的酒菜。
鹿九看着他倒下,七窍流血,眼睛睁的很大。他是代替别人来做牢的,据说可以挣上二两银子。
“够我们一家活半年的,再说已经和牢里打点好了,我根本不用挨打,只用在这里带上几个月就行,还管饭。”
鹿九还记得当时他脸上幸福的表情,甚至还觉得了一丝温暖。
好像自己交上了一个朋友,失忆以来,第一个和他平等对话的朋友。
他看着狱卒乱成一片,来回奔跑着大骂晦气,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他很想大哭,却因为脱水流不出眼泪。
在他心里,已经把李全贵当成了朋友。
如果他能活着出去,一定要查清楚是谁害了这个朋友,一定要为他报仇。
牢门被打开,进来了一个坐着轮椅的人,迷糊之间看到他人隐藏在阴影之中,只露出苍白纤细的手指。
是个女的?
开口之后,才知道是个男子。
“有人告诉我,你很能打,不但心狠手辣,还有疯病,为钱杀了大哥;你这种人,我有个地方很适合你。”
轮椅靠近了一点,看到了一双七成新,鞋底雪白、丝毫不沾尘土的靴子。
“我给你个机会活下来,你要不要跟我走?”
鹿九做出了后悔一生的回答,他眨了眨眼睛表示同意。
那人抬了抬手指,立刻有人从他身后过来,给他喂了一丸药让他昏过去,然后抬起来往外走。
等醒来的时候,伤已经奇迹般的愈合了,只记得昏迷中不断有人给他喂药。
他现在已经是地下打场的一名打手,打场属于一个极为神秘的人物,鹿九猜想可能是那个坐轮椅的人。
有人给他戴上了一副特制的眼罩,只有解开机关才能拿下来。
曾经有人想自己解开,但因为手法不对,被刺瞎了双眼。
鹿九每晚上都要去一个放在高高擂台上的铁笼子里和各式各样的人搏斗,也只有那点时间,他的眼罩才能取下来,眼睛才能看见光明,也只有上了擂台才知道面对的是亡命之徒,是嗜血大汉还是野兽。
这让他渴望上擂台,也厌恶上擂台。
生活每天都是重复又充满刺激,每天也是伤痕累累,这里和狱中的区别是在挨打的同时还能反抗。
他常常在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死了,只不过身处地狱。
先开始鹿九的内心都充满了怨气,每天上了擂台都瞪着因为委屈和愤怒而变得血红的眼睛,拼命抓住对手厮杀,这让他周身多了一种强硬的气势,加上他每次打起来都像是要同归于尽一般,让对手不知不觉就落了下风。
后来他慢慢平静,知道自己这样的愤怒只会让自己更加的悲惨;这让他发现几乎所有的对手,都来自名门名派,只是因为意志不坚定犯了门规被逐出门后,又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沦落至此。
他们比他更加恐慌,更没有归属感,因为他们还有记忆,还记得当年有过美好的时光。
时间一长,鹿九在搏斗中,不但发现自己居然武功很高,又学会了如何短时间内记住对手身上的各种招数;然后在自己的小黑屋里,默默的练习。
这还锻炼了他的记忆力,他的记忆力越来越好,只要看一眼对方的招式,就能牢牢地记在脑中。
失忆的人却偏偏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这真是让人好笑的一件事。
鹿九也时常因为这件事笑自己,希望有一天能够笑着恢复记忆。
来这已经一年多的时间了,身体恢复的很好,武功也增进了不少。他很快就在打场打出了一席之地,也从低级的热场打手变成了能让人下注的高级打手;他依然保持了先前的疯狂状态来做他的伪装,被人送了“疯狗”的称号。
因为他每次擂台总能有惊无险的活下来,让那群坐在下面看他们厮杀的观众们对他很有兴趣,但没人知道,他就是臭名昭著的鹿九。
也没人打听他是谁,在打场生存的人,本来就没有身份。
一年多的时间累计下来,现在每晚他的生死赌注都是最大的,有人强烈的盼他死,有人就希望他一直活下去。
鹿九不知道别人的想法,他总是点到为止,把人打晕就是极限,无论如何,他无法下手杀人。
他不会杀人,哪怕上了擂台就意味着不死不休;把人打晕之前他都会在他们耳边轻轻的说一句。
“人来到这个世上,不是为了结仇的。”
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懂这句话,但鹿九很懂。
他每晚上都要被人领着,走过一个长长的甬道,共要走二百四十步,然后向左拐走十步,左拐下楼,台阶很长,但只需走十二级,右拐进入一个小黑屋等待上场。
轮到他的时候,会有人按动机关把他前方的门的打开,同时去除他的眼罩。
自从学会了缩骨功,那扇门就是通往未知的生死,也通往外面世界的自由。
鹿九谋划出逃已经不是一两天了,他在等,等一个好时机。
等一个能让主人赏赐的时机,只有那时,才会允许眼罩可以不用戴。
尽管只有一晚上,但已足够。
现在的他正站在小黑屋里,等着门开。
他能听见门外那群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知道一个打手又死了。
旁边的人呼吸急促,似乎激动不已。
难道今天的赌注格外大?
鹿九还在心里猜测,就被人从背后一把推进了笼子,但他的眼罩还在。
看见他带着眼罩出场,人群又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对面的门也打开了,人群更加激动,鹿九感到他们的热情汇集成河就要从看场流到擂台了。
但下一秒,他就感到了不对劲。
对面的不是人,是个野兽,听它穿着粗气的声音可以判断出体型不小。
那只野兽喉咙里发出了低吼,它很饿。
鹿九心慌,之前听说过有人和饿了三天野兽打过,但只坚持了三个招式就被撕碎吃了,那晚人们给打场的赏钱洒了满满一擂台。
现在轮到自己了,而且还被蒙上了眼睛。
看场的人们正期盼着看到一场人与兽的殊死搏斗,无论今天那个倒在擂台上,今晚的表演都很圆满。
随着一声渴望食物的低吼声,鹿九感到大风迎面而来,凭着直觉快速的躲闪到了一边。
没有抓住眼前的食物,野兽很愤恨,咆哮了一声,发出的是老虎的声音。
听声音,应该不止饿了三天。
鹿九虽然躲了过去,但还是心有余悸。
呼吸声加重,渐渐的影响了思维。
但不冷静下来,下一刻自己就会死在擂台上。
由于长期带着眼罩,听力就变得异常的敏锐,鹿九调整了呼吸,强迫自己立刻平静心情。
自己已经死了一次,换得了在这里苟延残喘的机会,不能轻易就被再夺了去。
他还有冤屈没有洗清,还有疑团没有解开。
已经准备好逃离这里了,绝对不能死在擂台上。
饿虎也知道面前这个人的求生欲望很强烈,身上冒出的杀气强烈到让它有点想后退,但已经被饿了七天,它现在被饥饿驱动,还不能理智的选择后退。
鹿九和它对峙着,两边都开始慢慢的移动,谁都不先出击。
看场上的人们开始等的不耐烦,他们需要血肉横飞,需要惨叫连天,这才对得起他们出的钱,才对得起他们下的注。
“疯狗!快上啊!没给你吃饭吗?!”
“上啊!上啊!杀了他,杀了这只‘疯狗’。”
人群的呼声让这只饿虎开始焦躁,饿的时候会丧失判断力,动物也不例外。
它再一次凶猛的扑向鹿九,又被躲开了,失败让它愤怒,刚落地又扑了过去。
鹿九又躲。
现在他很冷静,知道面对着的是一只穷凶极恶又狡猾的老虎,只能先把它激怒,耗尽力气才能找到机会给它最猛的一击。
他绕着圈子躲开老虎,使用了轻功,灵活的在笼子里来回腾挪。
老虎扑了几次都没有得逞,怒火越来越大,力气却越来越小,它太着急了,也发现了鹿九的眼睛不行;聚集了力气,不再讲究方法,对着鹿九就做出了最后的一击。
这次鹿九没有躲,而是看着这只老虎向自己扑过来。
看场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想要见证这个时刻,“疯狗”被老虎咬死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