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喻最近有点不正常，他买了双跟很高的鞋子，不是高跟鞋啦，是底特别厚的鞋，我的天啊！你没看见，他本来就高，穿上那双鞋，好像一根在地上走来走去的灯管儿！最要命的是他昨天还穿了黑色的衬衫配黑色的西服，特难看，可是他居然非常自恋地不停照镜子！你帮我分析分析，他是要变态还是要变异？”打好饭，苏恩来不及吃，就开始控诉苏喻。
“哥特式？”
“什么哥特式？”
“Marilyn Manson也总那么穿！”
“谁是Marilyn Manson？”
“你不知道？”
“不知道啊！”
“不知道那天你怎么会主动地接起你后桌‘我很想念Marilyn Manson——的前妻’的话茬儿？”
“干吗……要提起这个……我知道我错了……”
六
这座城市的电视台有一档民生栏目。
谁家闺女嫁出去又被退了回来，哪家超市多收老百姓钱，哪条路严重堵车，哪个小区有人坠楼，谁家孩子不孝顺都会报道。老百姓走失亲人迷了路，丢了钱包丢了狗都可以到电视上去救助。
这天苏恩一家正围着餐桌边看电视边吃饭，电视上又要寻人了，不过这次要找的人好像有点特别。
电视屏幕下方打出巨大的字幕，寻找城市最美女孩。
并不是专业的摄像师拍的，而是一段手机视频，所以整个画面有点模糊。
是个大雨天，画面里一个女孩举着一把摇摇欲坠的小伞站在积满雨水的马路上，不停地向过往的车辆挥舞手臂。
画面乱七八糟的，根本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苏喻哈哈大笑，“你们看那个小孩像不像我们家小恩？”然后他突然不笑了，“我的妈啊，那不就是小恩么？”
一家人齐齐看向苏恩，把她看得莫名其妙。然后电视画面切换到主持人身上，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这是我们的拍客昨天傍晚在华美中学门口拍到的一组镜头，画面里这个女孩所在的位置前方不到三十厘米的地方，前一天被为了检修管道的自来水公司挖开一个深达一米五的大坑，还未来得及填补，就赶上了暴雨，为了保证过往的行驶车辆安全，女孩努力支撑瘦小的身体，在暴雨中不停地挥舞手臂提醒过往车辆绕道而行，这是多么感人的一组画面，我想她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孩。如果你认识她，或者你能找到她，那么请你代替这座城市的所有人对她说一句，谢谢！”
昨天傍晚……华美中学门口……瘦小的身体……
“真的是你？”苏爸惊讶地看着苏恩，然后又自言自语起来，“不可能啊！昨天你妈妈没去接你吗？”
“我……”苏母有点烦躁地挠了下头，“你忘了啊，昨天我被大雨困在美容院里，后来还是你去接的我啊！”
“对呀！”苏爸也想起来了，“小恩啊！真的是你？”
欸？苏恩努力回想昨天傍晚发生的事儿——因为在放学的时候接到妈妈不能来学校接自己的电话，所以拿走了武藤渚的伞。出了教学楼才发现外面的雨水已经淹没了小腿肚，可是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走向学校的大门口。到了门口又发现根本打不到车，只能认命地淌着水走，刚走出不远一直握在手里，武藤渚送给自己的宾利车模型就掉进了水里。那是武藤渚的爸爸寄给儿子的，听说很贵重，所以苏恩就弯下腰在水里摸索，摸了半天也没找到，为了不被别人拣去，苏恩就站在原地等着水退。因为害怕过往的车辆压到那个小模型，苏恩不得不向他们挥手，让他们绕路走。后来雨渐渐小了，不知道哪个部门来了好多人疏通下水道，雨水很快就退了下去，苏恩捡回模型，发现面前的路有点异样，就选了另外一条路。
原来前面有坑啊？！自己差点儿掉下去！！！感谢佛祖保佑，否则，不会游泳的我，估计一头扎下去就再也上不来了！
“你在想什么？”苏爸伸出手在女儿面前晃了晃，“昨天你那么晚回家，原来是做好事儿去了？你怎么不跟爸爸说呢？”
“你这个傻孩子，多危险啊！”苏母紧张地大叫。
苏喻则沉默了。
“不是这样的，爸爸！”苏恩一五一十地讲述着整件事情的经过，把武藤渚的名字改成童垚，还很心虚地解释，那是个俄罗斯小孩，我妈还见过她呢！
苏爸听完后，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说：“不管出发点是什么，你都做了好事儿，爸爸口头表扬你一下！”
苏母也很难得地为女儿骄傲起来，“明天妈妈去给你买樱桃红色的帆布鞋！”
“你不是嫌那种鞋子丢脸么？”苏恩用嗓子眼哼哼。
“你！”这个小孩居然记仇！苏恩转脸向苏爸，“苏树人！你管管你女儿！她记仇！”
“小恩，”苏爸转脸向苏恩，“这件事是你不对哦！妈妈是一片好心，你怎么可以气她呢？”
最近苏树人仔细想了一下，这么多年来自己对女儿确实是太溺爱了。妻子也不是莫名其妙吃醋，是自己只宠女儿，忽略了妻子的感受。虽然她是母亲，但她也是女人啊！
“我只是问问嘛……”
“看吧！女儿不是在气你，她只是单纯性地问一问！”
“……”苏母无语了，不过心里倒是平衡了不少。
母女之间的“战争”在苏树人的努力之下平息。
关于苏恩做了好事这件事，苏喻很认真地对妹妹说了句，谢谢。
高兴和骄傲并不能彻底淹没心虚的情绪，毕竟自己的出发点并不是那样的。
看来，以后要多做好事才对，这样才能心安理得。
“是小恩吧？我一看就知道是她！这孩子从小就有爱心，只要站在阳台上看到流浪猫就会端着我的饭碗去喂猫！不愧是我们苏家的孩子，爱国爱家爱动物，比你这个当爸爸的都要强几倍！周末把她和小喻都给我带过来，我要好好奖励她！”
苏恩爷爷的嗓门特大，他和苏爸讲电话，内容全部都被苏恩听到了。
爷爷很爱苏恩，苏恩小的时候他常常抱着她讲自己的爸爸当年是怎样抗日的，自己又是怎样受到老爸的熏染加入的中国人民解放军。
——日本人让我们的同胞受尽侮辱折磨，小恩这么聪明，知道爷爷不喜欢什么吧？千万不要学你爸爸！
除了“千万不要学你爸爸”，苏恩都听得懂。
にほんじん（日本人），武藤渚。
捉弄是。
想要独自一人静静地走过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却被沥青黏住脚底。
想要蹲下来抱膝温暖自己，却被划伤手指。
想要画出世纪轮廓，却描出地狱府邸。
这么多完美，却又瑕疵的艺术。
七
事情很快就传开了，并没有出现偶像剧里那些夸张的闪光灯，或者被请到电视台去做节目。但是苏恩在学校里的知名度大大提升，这倒是真的。
首先是在课间操时间被教导主任请到主席台去接受表扬，其次是在下课时间有很多别的班级的同学跑来围观，再有就是班导的物质奖励——一顿牛排饭。
最夸张的是高中部认识苏喻的同学，得知苏恩是他的妹妹之后，纷纷想起他的好并怀念起他来。
话题从“苏恩是个好青年”迅速向“苏喻，你还记得华美中学的哥们儿和被你抛弃的女朋友们吗？”方向发展。
正午，阳光劲猛地砸下来，蛰伏了一整个冬天的同学大多跑到操场去晒太阳，教室里零星几个同学在教室里做题。苏恩站在走廊，两只手懒懒地转动插到水桶里的拖把，武藤渚站在一边。
“不是说人走茶凉吗？我还在这呢！怎么都跑去议论我哥哥？”苏恩很郁闷，刚刚找到一点做明星的感觉，“粉丝”却换“偶像”了。
“毕竟……”武藤渚开口，“八卦的人女生居多，她们当然会好奇你哥哥啊！你哥哥那么优秀，一定会有很多女生想要做他女朋友，更何况他现在没有女朋友，每个人都有机会。”
“分析得不错！”苏恩很“哥们儿”地拍了下武藤渚的肩膀，“不过，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什么叫被苏喻抛弃的女朋友‘们’！？”
“难道你哥哥所谓的‘没有女朋友’是因为有‘很多女朋友’，所以只好当做没有？”
“不会啊！”苏恩认真地想了想，“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之一是娶你们日本的中岛美雪！而且很专一！”
“美雪阿姨……她比你妈妈还要大吧？”
苏恩狠狠点头，“嗯！大很多！”
“真不愧是高人，连恋爱观都与正常人不一样。”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啦！”苏恩笑得幸灾乐祸，“就算中岛美雪肯嫁他，我爷爷也不会同意啊！我爷爷不喜欢……”
苏恩笑不出来了，多尴尬的一幕。
主角说错一句，就蹩脚了一整部剧。
窗外的苍蓝天色又透明一些，有着一种让人捉摸不定的透彻。
喜欢的开始便是伤害的萌生点。
“怎么了？”武藤渚察觉到些什么，只是不太确定。
“没什么。”苏恩把拖把从水桶里提出来，不打算再说话了。
武藤渚接过苏恩的拖把，苏恩想夺回，但是失败了，于是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武藤渚的动作。
想哭，却觉得这样让人莫名其妙地落泪，有点无理取闹。
1931年日本帝国主义悍然发动了九·一八事变。蒋介石下令“绝对不抵抗”，东北军一枪未发，即让出沈阳城。
武藤渚，如果你是我，看到了这样的历史资料会是怎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