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柔歌终究还是小产了。
自那日裁云从合欢台回来之后,便猜测楚柔歌那里有别有用心之人,只不过终究是没有开口,一是她不想惹祸上身,更何况是楚柔歌这个她的宿敌。二是楚柔歌也不一定相信自己,若是真的出事了,倒不好解释。
所以这些日子她就安安心心地待在悠然宫,闲时与福嫔,黄常在说话玩笑,宁帝来是便是浓情蜜意,对于楚柔歌的事三缄其口,大约过了一个多月,说话都带着呵气的早晨,顾乐急急忙忙地从外赶来,对裁云道:“娘娘,欣嫔小产了。”
裁云早有所料,心里微微一凉,像楚柔歌那么骄傲明艳的女子,终究也……她随意地披上了外衣,走到暖炉旁烤手,也不说话。“娘娘不去看看吗?”顾乐犹豫着问道。
裁云摇了摇头,“去了也是如此,不去还是那样,到底不干我事,若是真有什么内幕的话,定然会有人来通知,你们好生观察着那边的消息便是了。”风色从外走来,闻言一愣,“娘娘可是知道了什么消息?”
消息?裁云愣了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的确看出了一丝不妥,不过也没有聪明到能够体贴出谁是幕后主使,能肯定的就是苏千婉不可能主动去害楚柔歌。她摇了摇头,“只不过是和她不合,我是个小心眼的,就是如此时候我也不愿见她。”
风色叹了口气,“嗯,也是了,皇上皇后都去了,但也有不少娘娘小主没去,这欣嫔娘娘这么不讨喜,定然让很多人不快,小产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裁云淡淡地应了一声,似乎不太在意楚柔歌小产这件事,风色和顾乐也就不再提这件事。
而福嫔似乎去看了,被唬了一大跳,愈发小心谨慎,除了裁云和黄常在送来的东西皆不敢再用,宁帝也是哭笑不得,对福嫔更加爱护。
而楚柔歌在小产之后便一蹶不振,先是她找不到自己是被人陷害的证据,又因为失言怨怼失了宁帝的宠爱,婉夫人自然也就不再理睬她,楚柔歌一个月的时间,不仅仅失去了好容易得来的宠爱,更没了身孕,明月楼方才迎她进来,便再望不见帝心了。
因为楚柔歌失了宁帝的喜欢,容婉仪,裁云等人宠爱更胜,这日裁云先是去了颐和宫拜访王嫔,一同用过了午膳便沿着御花园香径往悠然宫回去,却在不经意间行至明月楼,明月楼是御花园南边的一处亭台,足足有四层之高,几乎是宫中除了那些养心殿,凤仪宫那些大地界,是最能“举杯邀明月”的高楼。
原本应该是楚柔歌风光得意的地方,如今却因为这小产一事,再无复宠机会,明月楼内外灰蒙蒙一片,只有一个宫女百无聊赖地卧在树下打盹,满园落叶灰尘也不洒扫,毫无人气,如同冷宫一般。
裁云心里不忍,待自己回过神来已经到了明月楼内,她咬了咬唇,让顾乐去叫门,那宫女也死活不醒,顾乐只好上前敲门,“叩叩——”久久无人应声,裁云无奈,抿着唇走上前去,推开门差点被其上的灰尘呛到,她皱了皱眉。
只见满屋荒唐,连炉子都没有生,屋内与屋外几乎是一个温度,地面上也都是残破的纱织,被撕碎衣物,还有乱抛的首饰珠簪,还有一室难明的味道。
而唯独没有楚柔歌的踪迹,她往前走了几步,在靠窗的美人榻上发现一个侧卧着的身影,那背影纤细得如同纸片一般,身上原本应该是月白色的绸缎衣裳也差不多染成灰色,应该是被人在地上拖行过,裁云简直不敢相信,眯着美眸,半天震惊地没有说出话来。
也许是察觉到了有人到来,楚柔歌的肩膀动了动,声音柔弱,“皇上,是皇上来了吗?”裁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话打破楚柔歌的念想了,心中三分悲戚,五分慨然,二分可怜。
“欣嫔,是我。”她柔了柔嗓音,答道。
楚柔歌愣了一下,声音里带了些自嘲的意味,“也是我自作多情,他早就厌弃了我,怎么又会来这明月楼呢。”裁云站在门口,进也不是,去也不是。楚柔歌扶着扶手坐了起来,回过头来,只见她发丝枯黄,面容苍白纤瘦地不成样子,几乎认不得这是当年春风策马,快意恩仇的少女了。
除了那双眸子中还残存着一分骄傲,再无相似之处。
裁云顿了顿,勉强一笑缓缓走了进去,“你,你怎么——”楚柔歌站起身来,神色悲苦得倚在窗前,望着满目秋色,“我是没了,所以也不想那些心思。”她转头看了看着淡黄锦绣衣裳的裁云,叹了一声,“没想到最后来看我的人竟然是你,真真是逗趣。”
顾乐将桌椅擦了又擦裁云才坐下,闻言也是自嘲一笑,“也是啊,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楚柔歌拂了拂她已经平坦的小腹,一口郁气荡在心头,竟一时咳出血来。裁云大骇,楚柔歌对自己做过的事她无法原谅,可楚柔歌如今的状况又实在可怜……
“你没事吧。”她问道。
楚柔歌摇了摇头,颇有一副死而后已的慷慨就义的态度,“没事,就算有事也不过是贱命一条,又能如何呢。”她说话也不再尖酸刻薄,十分悲戚,裁云不知道小产之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楚柔歌失了孩子,又失宠,其余再无消息。
她终究是见楚柔歌可怜,道:“你可知道孩子是怎么没的?”若是楚柔歌知道,她便提点一二,也算是积德,若是楚柔歌一点都没猜到,那也只能怪她愚钝不堪,她也就不再多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哪里会不知道?我身上觉着不好,让人暗暗排查,可我的人都是婉夫人派过来的,都不怎么听话,终究没有调查出来,我便……便再也没了。”楚柔歌思索着说道,越说越悲恸,最后竟带了些哭腔。
裁云皱着眉头,提醒道:“若是你身边之人害你,你暂且看看哪人的变化大。”言尽于此,裁云再不能多说,毕竟苏千婉是她的骨肉姐妹,她提点楚柔歌,也有让她们俩内斗的心思,毕竟苏千婉如今走上歪路,难免会连累苏家。
楚柔歌陷入深思,裁云不想再说,道一句“好自为之”便与顾乐一同离开了。
“娘娘,为何——”裁云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哪门子的邪,她苦笑着叹一声,“说了便说了吧,毕竟还有孩童的一条命,我不舍得。”若是旁的理由,她也想不出来了,宫中最不该有的便是恻隐之心,可她偏偏无法自主,只能暗自下定决心,不能再犯。
回到悠然宫,风色先是问了她是否用过膳,裁云便答:“在王嫔那里用过了。”风色应了一声,笑着道:“方才容婉仪身边的月弄过来请娘娘去下棋,奴婢说娘娘不在,月弄便先回去了,娘娘如今是否要去?”
裁云愣了一下,随即答应,她如今心里乱的很,下棋方可静心。
“走吧。”她换了一件贴身些的素净衣裳,去了明月楼那股子腐朽味道,不多时便到了钟华宫,钟华宫依旧是那般平静寡淡的模样,而容婉仪正抱着一只毛绒绒的猫坐在廊下看菊花,见裁云过来,也不起身,微笑着说:“我听月弄的话,还以为你不来了。”
裁云微微一笑,坐在容婉仪身旁,答道:“方才去了一趟颐和宫,与王嫔说了几句话。”她隐瞒了楚柔歌的事,容婉仪一向厌恶楚柔歌委身,她只能不言语。容婉仪顺了顺膝上狸花猫的毛发,笑意满满,“是吗?你身上却有股子腐朽味道,王嫔那么喜欢香料的一个人,怎么喜欢上了这味道?”
听容婉仪这略带打趣讥讽的话,裁云一时失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容婉仪挑眉,美眸依旧望着膝上的狸花猫,猫儿的眸子莹绿灼人,看起来如同绿宝石一般晶莹可爱,“哦?”表情冷淡疏离,嘴角却含着一丝笑意,这是容婉仪少有的表达欢喜的姿态。
“我去了明月楼,见了欣嫔,她如今惨得很哩。”裁云表情唏嘘感叹。
容婉仪摸了摸狸花猫柔软的脖颈肉,调笑道:“她可是从你那里抢过人的,你却如今同情了起来,我倒好笑,难不成那日在仪元殿前对月兴叹之人只是我的臆想?”
“你——唉,你不是与我说过,赝品终究是赝品,我回去仔细想了想,也就不生气了,再想起早些时候楚柔歌与我一同站在大殿上,鲜衣怒马,神采飞扬,再与如今消瘦不成人样的她比较起来,我难免感慨。”裁云望着廊下整齐摆着的一排九瓣素菊出神。
容婉仪冷笑,“我却不知道,只感觉那人骄傲地莫名,无用单纯的一个人,却因为家中的溺爱不知天高地厚,真真是可笑可悲。”裁云还未说话,容婉仪继续愤愤地道:“最可厌的便是聒噪,真真——”她翻了个白眼,清冷美人如今却可爱地像个孩子一般。
裁云一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