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记包厢。
人都已坐定,马路才姗姗来迟。
明显化了淡妆,换了身衣裳。
我低声哂笑,“让你挺直腰杆来当大老爷们,你却过来给我扮相亲小媳妇儿,你那犹抱琵琶的骚样赶紧收回去,让不让一桌子人吃饭了。”
马路掐了我大腿一下,我吃痛,白他一眼。
服务员进来,我吩咐:“让你们老板过来服侍。”
众人都刷刷看着我,包括马路。
这服务员刚想说话,张厨子拉开门帘进来,让他下去,然后直勾勾地看着我。
“要点些什么?”
我抱臂,嗤笑,“原来在今夜酒店做厨子的时候,人还是挺和气的,怎么自立门户当了老板,脾气就见长了,连最基本的服务礼貌都没了。”
马路在下面拉了拉我,我打开他没用的小手指。
“请问,您需要点些什么?”
马路的头垂得越发低。
“报菜名儿会吗?就说相声那样,烧花鸭烧仔鸡烧什么鹅的,把你这儿的菜都一一报一遍,我看着点。”
“菜单上有,我嘴笨,就不劳烦您听着费神了。”
小叶他们看着我俩对峙,大气都不出。
“我自己看,那要你服务干嘛?咱们花钱正经消费来了,你就这态度?”
“那恕我们店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您有个什么不痛快咱担待不起,您出门左拐,不送。”
我心里气死了,却不动声色,想了想,替马路出头的事儿容后,不能请大家来吃饭,却心里都不舒服。
“张老板真是开不起玩笑啊。”
我皮笑肉不笑的,在菜单上勾勾画画,递给张厨子。
“先这些,不够咱再上。”
张厨子那张面瘫脸始终波澜不惊的,说了句“稍等”便出去了。
众人才呼出胸中一口浊气。
小周敲着碗筷,故意说:“咱们不该嘴馋,来趟这趟浑水啊。”
我说:“等下点两份笋汤河粉,看还堵不堵得住你的嘴。”
吴妈对小周小叶说:“来来来,咱们仨打扑克,由他们闹去。”
趁着菜还没上来,我准备出去找张厨子说个明白。
马路拉着我,“你干嘛,你不会要找他算账吧。”
“我撒尿!”
“你最好别出幺蛾子,我把七哥也叫来了,你可别给七哥添麻烦。”
“马路你个吃里扒外的!”
七哥也要来?我请吃饭,却让马路通知他,这下不冲我发脾气,我就去给药师菩萨上高香。
我打听半天,才找到张厨子,他倚在闲人免进的后厨门口抽烟,眉间似有挥不去的忧愁。
把马路的感情玩弄于股掌,搁那儿装什么深沉。
“张述!”
他蔑视地瞥了我一眼,转而看向别处。
“你聋啊,你上帝叫你呢!”
他扔掉烟头,踩灭,捋起袖子朝我走过来,我下意识退后几步。我靠还想动粗?
他逼视我,语气凌厉,“你算什么东西?别以为跟时七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你就可以趾高气扬,目中无人!”
我觉得可笑,“都是和男人,说我不干净,你又能高尚到哪儿去!”
说完我就后悔,我明明和七哥不是那种关系,这个张述,看来真不好相与。
“如果不是你,我会和马路好好过日子,我让他在你和我之间做一个选择,他宁愿和我分手!”
“你吃的是哪门子干醋?我和马路不是那种关系!”
“我当然知道!”
“那我怎么就不明不白成了你们之间的障碍了!你俩谈恋爱,关我什么事?”
“因为你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来闹腾的爹,因为你和时七那个黑道魔头不清不楚!上次马路都能为了你去厚着脸问别人要钱,下次呢,为你搭上命?我只想安安静静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可经不起你掀起的大风大浪!”
我心中一痛,“原来你就是马路说的卖鞋子的店主。”继而笑道,“我真替马路感到不值,喜欢谁不好,喜欢你这样的软骨头。如果你真的爱他,就不会因为那些由我带来的困扰而畏首畏尾,你不仅没有胸怀,更没有气节!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马路也绝不会委身你这样的懦夫!”
我第一次见到张述的面瘫脸有了剧烈的变化,像一张狰狞的野兽的脸。
他抓住我的手腕,狂暴地摇晃我,“你骂谁软骨头,你骂谁懦夫!”
“你以为马路是重色轻友的那种人吗?更何况你连色都算不上!我和马路十年的感情,岂是你这种认识不到三个月在马路心里连号都排不上的人所能左右的!你以为我会高尚地退出,说没脑子的狠话让马路离开我,你当演戏呢傻逼!”
“你!”
张述眼睛红得要滴出血来,攥紧的拳头眼看就要砸上我帅气的脸。
七哥来得及时,一把将我扯进他的怀里,张述一拳头砸进空气里,没收住力,一个趔趄跌倒在地。没让我吃到好果子,却把自己弄得狼狈。我竟有些同情他,但我认定,这样的男人不值得马路托付。
“谁给你的胆子,敢碰我的人!”
我挣开七哥,揉着自己的手腕,“什么你的不你的,我是我自个儿的。见义勇为,非得说成英雄救美是不是?”
七哥摆好的谱即刻崩塌了,刚才的狠厉劲儿烟消云散,腆着脸笑说:“你请客都不叫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先数落我的不是了。”
“一时疏忽,忘了。”
“抠门的人总有借口。”
“我哪儿是抠门,我是穷,请不起你这样的大老板,那些饭菜怕糟践了你这天天喂山珍海味的肚子。”
七哥扯了扯我的脸,“就你这张嘴,被张老板打也是情有可原,早知道让你吃点苦头,涨点教训。”
我看向站起来拍着身上的尘土的张述,恢复了万年不变的面瘫脸。也许是错觉,我看到他眼角好像有隐隐泪光。
七哥说:“张老板,如果还想在这里红红火火地做您的生意,待会儿就好好上菜,咱们既往不咎。”
七哥拉着我往包厢走,我回头看了他一眼,那隐于灰暗,垂着头看着脚尖的清癯身影,魔怔似的在我眼前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