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影在武媚的帮助下，带着七阁书回到了七阁。
他在人间游历太久，烟火气息太重，所以才去武媚那寻了些七七八八的小玩意儿，用俗话来说就是补了补身子，才有了力气返回七阁。
终于，回来了。
两只脚都踏入七阁幻境，千影停下脚步，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空气里满满都是熟悉的味道，却又那么寂寞。往日里的嬉笑怒骂还在眼前，只是此刻的七阁一片安静。
院子里的花草依旧茂盛，但长了些杂草，看起来是几日没被人打理过了。
“九年？”
千影抱着武媚给他的雕花木盒，进了家门。
回答他的是他自己的回音。
千影有些纳闷的绕着家里走了一圈，又去外面找了找，终于确定了白九年并不在。这一次，二人终究又是错过了。
千影叹了口气，在桌子前坐下。
他们之间，总是差一步。
千影打开了木盒，武媚没有坑他，里面是七阁书。之前一直在想着见了白九年要怎么跟她解释，一路上也没来得及思考七阁书的事情，这一下子缓过神来，千影还真有些好奇李世民许下了什么愿望。
天下太平。
那四个字挥斥方遒，笔走龙蛇，字里行间都能读出一代明君的大气。
千影怔了半晌，只能苦笑。
“这就是你曾经爱过的男人啊。”千影自言自语道。“我确实是比不上了。”
千影将七阁书置于桌上，有些疲惫的仰了仰脑袋，让自己放空了一小会儿。这段时间他其实很累，他游荡在七阁的每一单生意之间，他试图从中找到点什么。
找到故事的主角们爱过的痕迹。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生意，那些来七阁的人，之所以是白九年的有缘人，是因为他们都是白九年的前世，或者是白九年爱过的人的前世。
或者是，爱过白九年的人的前世。
所以从那些人来找白九年，一直到他们的故事结束，白九年都会觉得相当困乏，头晕无力，他们从白九年这里许下的是愿望，拿走的是白九年的一份精气。
这一点连白九年自己也不知道。她向千影抱怨过每当有生意时，自己就会相当嗜睡，但她只觉得那是因为梦中可以完整的跟进整个故事，没想过是自己拿了一丝精血去喂养这个故事。
所以白九年也不知道，每当故事结束后，这一丝精气就会附着于故事主人生前的一件物品之上，每当一个故事结束，千影就会背着白九年向主角们讨要一份额外的“报酬”，一般他们都人之将死，不会拒绝。
千影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后脑勺针刺一般的疼痛。尽管他不会有白九年反应那么大，但这七阁幻境，无论是与他，还是与白九年来说，都是隔绝了外界的纷扰，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保护。
尽管受到的影响会比较小，但是千影离开这么长时间，多少身子还是有些虚弱。
千影突然想到了什么，双眼一睁，直接跳了起来，动作之大，实木的椅子被推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如果连他这个非当事人，离开七阁太久，都会感觉到这般虚弱，那白九年呢？
千影伸手在桌子上一抹，指腹明显传来一层灰尘的触感。七阁的时间原本就与人间不同，如今连七阁内都落了一层灰，白九年就算不是从未回来过，也应该是刚一落脚，又无心打理匆匆离去。
可是这段时间，李世民虽已死，但武则天延续了这个故事，相当于白九年还是处于虚弱的状态，魂魄不完整，独自逗留在人间，就会发生和自己一样的情况。
回不来了。
而且白九年并不知道解决办法。
千影心下慌乱，攥着口袋里的白玉玺就要夺门而出。白玉玺是他向武则天讨来的，武则天自临政起就随身带着这枚玉玺，白九年的精气自然是缠绕在这上面。原本武则天是想将这枚玉玺带入陵墓中的，但是千影出言讨要，她也只是长叹了一口气，感叹这一生，什么都得到了，却什么都带不走。最终还是将玉玺交给了千影。
这上面的精气，物归原主，自然是能让白九年缓一缓。
刚跑出几步，千影又折了回来。以白九年离开这么久的这个身体状况，一枚玉玺只怕不够。
他跑进里屋，取出自己先前讨来的宝物们。除了武则天的白玉玺，还有朝歌的银狐袄、藤萝的七彩萤石，这三件，是和白九年直接相关的，能稳固她三魂的东西，至于另外三件，项藉的青铜樽、陈阿娇的小金屋和赵飞燕的霓裳舞衣，尽管它们与白九年没有直接的从属关系，却能修复白九年受损的七魄。
手指划过一件件物品的时候，千影心中一阵悲怆。
但他没有时间感怀，只能将东西往怀里一塞，便急匆匆的往七阁幻境的边界跑去。
七阁幻境不大，但千影这几步，总觉得这条路很长。
踏出七阁幻境，一股寒风迎面吹来。千影缩了缩脖子，呼出一口白气，心中又增添了一分焦灼。
“你这是要去哪？”
一声清冷的声音传来，让千影脚步一顿。
千影寻声望去，说话的人与他尚显年轻的声音不同，是一位白发白衣老人，仙风道骨，眉目间却写满叹息。
“白先生。”千影一袭黑衣，与白发老人形成鲜明对比。他停下脚步，算不上恭敬的唤了一声。
尽管他们俩之间不存在什么谁高谁低的问题，但，白先生是白九年的救命恩人。
这七阁幻境，正是白先生为白九年所打造，白九年才得以从人世的纷扰中解脱，寻得一方安宁。只是白九年并没有珍惜这份安宁。
“你这又是何苦。”白先生长须微动，发出一声叹息。
“九年去了人间，我要带她回来。”千影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并没有多做解释。
“你不用担心她。她曾经救过我，我又怎么会让她有事呢。”
白先生的话让千影微微松了一口气，他终于放松了一点，对着白先生露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先生有心了。”
“应该的，她与我也有恩。”白先生略一点头，目光凛冽，“那你呢？”
“我？先生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千影明知故问。
白先生叹息的时候，整个七阁仿佛都起了风，千影的发尾在风中微微摆动，但他的身体笔直的立在那，没有要退步的意思。就好像他固执的内心一样，柔软却又坚硬，无论什么样的伤害也不能让他改变主意。
“这已经是你们第七世轮回了，你就这般放不下？”
“先生此言差矣，我若是能放下，我们之间就不会有那第二世、第三世。”
“那你打算等到第几世？”白先生的声音徒然严厉。原本是年轻人之间的事，他不该管，但注定无疾而终的恋情，又有什么必要让它成为刀子，横亘在两人中间。
千影沉默了。
他的手猝然用力握拳，指骨凸起，指尖泛白。但只是一瞬，手上的力道又慢慢卸去。千影觉得自己心里的力量也被慢慢卸去。
“这已经是第七世了呀……”千影松开拳头，有些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容，“如果这一世，我们还是有缘无分，我就不再纠缠。”
“如此，你跟我来。”
似乎是因为得到了一个许诺，白先生不再叹息，而是举步往七阁走。
千影有些不明所以，他还担心着白九年，但是白先生既然说了不会让白九年出事，那千影自然是相信的。
他随着白先生的步伐，一路穿过七阁中央的小物，穿过西北角的花海，走入密林。白先生走得非常快，千影想要完全跟上有些吃力。尽管满心疑惑，但千影还是赌气一般闭口不言的跟着白先生入了密林。
因为先前白先生也有过交代，所以先前千影从未来过这密林。他跟着白先生走了几步，先后斩掉了几根荆棘，小路豁然开朗，而路的尽头，立着一座小木屋。
“白先生，这是？”千影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他已经隐隐约约预见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你随我来便知道了。”
白先生推开了小木屋的门。
里面的装潢非常简单，进门就对着床，床边上有个小桌子，放着一些补药，床上躺着白九年。
千影的眼眶几乎是一瞬间就红了。
他踌躇着不敢上前，白先生站在门口，倒也不催，只是用一种惋惜的目光看着二人。
他们之间纠缠太久了。
白九年听到动静，朝门口看了一眼。她本来以为只是白先生又回来了，却没想到，先看到的，是一抹熟悉的黑。
“千影！”她有些惊喜的从床上爬起来，青丝散落。她的身子骨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比之前稍微好些了，尽管嘴唇还有点苍白，但面色已经红润了许多。
千影上前一步扶住白九年，防止她从床上跌落。白九年紧紧抓住千影的手，眼里的喜悦褪出，渐渐换上一副不满的眼神。
“你这段时间到哪去了？”白九年的声音里倒是没有生气的情绪，只是带着些许埋怨，以及因带点撒娇意味而上扬的尾音。“你怎么可以不辞而别？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了吗？”
“嗯。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轻易离开了。”千影心情复杂的点点头。
白九年却笑着摇摇头：“你也没有机会离开了，因为，我也没有几天了。”
“这是什么意思？”千影脸色突变。
他看向门口的白先生，白先生目光凝重：“她在人间逗留了太久，我寻到她的时候已经迟了，在这七阁之内能为她再延缓几个时辰，但是我也回天乏术。”
千影的眸子渐渐黯淡下去，心里充满了自责。如果不是他不辞而别，如果不是他一去不回……
似乎是看出来千影内心的不好受，白先生长叹了一声：“也不能怪你，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她已经记起了一切，魂魄不当再存于人世，该去轮回了。”
千影猛然瞪大了眼：“你……”
他有一瞬间想抽回手，但是白九年的手覆在他的手心，千影终究还是贪恋那一丝温度。但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不安的情绪之中。
她记起一切了？
她记起她是谁了？
那……她知不知道他是谁？知不知道……他的情意。
白九年扯了扯嘴角：“我原本托了李世民，以七十年之约寻找你，但是我也知道，他毕竟是凡人，若是你有心藏起来，他就算出动全部人力也无可奈何，所以，我自己去找你了。”
千影有些沮丧的抿着唇，低声说了句“抱歉”。
“不，你不必道歉，其实我应该感谢你，如果我没有去找你，如果我没有把自己逼到临死的绝境，也许我会一直蒙在鼓里，蒙在那片白色的森林，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白九年的声音里充满了欣喜，尽管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但她似乎仍然很感谢这段经历，她的声音里满是神采，但是千影一想到她时日无多，心里就一阵难受。
“你都知道了……？”他试探的问道。
白九年点点头：“我见到了鬼差，那鬼差是个二愣子，我就说了几句话，他就和盘托出了。”
千影心跳加速，他感觉自己的手心似乎有些出汗，但是白九年完全没有感受到。
“嗯。那些能来到七阁的有缘人，其实都是你我的前世对不对？”
“……是。”
白九年垂下头，陷入回忆：“七阁的第一笔生意，是狐妖朝歌的委托，她看上了一位君王，千年修行毁于一旦；”
她的发丝垂落在脸庞前，千影忍不住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挑起一缕碎发帮她挽到脑后。
“那狐狸是我，而那纣王，一定就是你了。”
千影手上动作顿了一下。
他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嘴角却一点一点的勾起来。
“狐狸散了千年修为，转世轮回到第二世，投生于苗族，因此，那位苗族姑娘藤萝，有缘来了七阁，做成了七阁的第二笔生意。藤萝姑娘喜欢上了秦王嬴政，但秦王嬴政深爱的人，是阿房。”说到这里，白九年露出一抹苦笑，“这一世，我是藤萝，你是秦王，我们缘分差的太多，只好带着遗憾进入第三世的轮回。”
白九年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有点累了，便歇了歇，千影端来一碗水，为她喝下。
“而第三个来到七阁的人，是虞妙戈，她自然就是我的第三世。”白九年喝了水，声音又清澈了一些，“这一世她与西楚霸王虽真心相爱，但时运不济，项羽兵败乌江，无力许妙戈一个未来，两人双双殉情。而你，正是那自刎的西楚霸王。”
“七阁的第四笔生意，虽然先后来了五个人，但是布下全局的汉武帝，而汉武帝便是我的第四世。尽管他的生命里先后出现了四个女人，但是他真心爱过的，只有青梅竹马的陈阿娇。他长大以后，为了权利，陈阿娇都可以不要，更别说卫子夫、李央央和钩弋夫人。”白九年抬起头，深情的看着千影，“我承认这一世我很渣，卫子夫的上位是因为她的家族势力，是形式所需；李央央和钩弋夫人是因为汉武帝需要需要一位美人的陪伴，来成全自己风流倜傥的美名。但是我知道，他曾经真的和陈阿娇相爱过，我也很感谢陈阿娇为他的付出。”
千影勉强笑了笑，他明白，白九年默认他是陈阿娇了。
他那时候，确实是爱过汉武帝的，也恨过，也无奈过，也不甘心过。所以他们有了第五世轮回。
“七阁的前四笔生意，都是我本人的前世来许愿，但第五笔和第六笔稍微有些不一样。”白九年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显然，她虽然知道了自己是谁，但还有事有些疑惑没搞清楚，只是她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她去思索那么多。“而第五世比第六世更加奇怪，因为第五世的我，是刘太孙。”
千影点了点头，认同了她的话。看样子，白九年确实搞清楚了自己是谁，并且明明白白，也许她的其他情报有误，但在这一点上，她没有出错。
“可能因为这个故事的主角是赵宜主吧，而且好像更多的是赵宜主和赵合德故事，不过，刘太孙在这个故事里，还是起着串联全线的作用的。”白九年嘻嘻一笑，但是随即便咳嗽了几声，千影给她拍背，示意她慢慢说。“赵宜主在这个故事里确实重要，但是对刘太孙来说，她只是一个配角而已，从一开始，刘太孙爱上的人，就是赵合德。至于赵宜主，那只是一个算不上美丽的误会。”
“刘太孙……咳咳。”千影刚想开口，突然发现自己嗓子有点发干，赶紧清了清嗓子，“相处了那么多时日，刘太孙就一点也没爱过赵宜主吗？”
“你怎么也咳嗽。”白九年先是笑话了她，然后才开口，“虽然刘太孙是我前世，但现在也不是我本人，我不太确定他是怎么想的，但是在我看来，赵宜主同样也是不爱刘太孙的，或者说，她爱的不止刘太孙，她想要的东西太多了，但刘太孙是个俗人，只想寻一人终老而已。”
说到这里，白九年又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惋惜的样子：“不过，这一世，赵合德也不爱刘太孙。这一世倒是有点像秦王和藤萝，我欲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再怎么难过也是过去的事，白九年说起来还有点开心，千影也跟着她笑，只有白先生靠在门边，目光阴沉。
“赵宜主既不是我，也不是你，不知为何，她的执念会如此深重，以至于找到了七阁，并成功许下了愿望。不过和前面几位比起来，她倒真是个利欲熏心的女人。”
“所以最终自食苦果。”千影低声道。
“是的，我倒是挺可怜赵宜主的。”白九年感叹道，“赵合德不爱刘太孙，但是赵合德完全清楚自己要什么，而赵宜主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也许她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吧。”千影道。
“我就感觉她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啊。”白九年用手肘捣了一下千影，“哎，你醒醒，她这一世不是你姐姐了，你现在也不是赵合德，清醒一点，关心一下你身边的我。”
千影赶紧配合的装出一副犯了错求饶的表情，被白九年笑着嫌弃“太假”。
闹够了，千影才接着问道：“那你的第六世难道是李世民吗？”
“不，虽然七阁的第六笔生意，来找我的人是李世民，但是这个故事里，他和武则天的分量五五开，而武则天，是这个故事的延续。这一世，武则天就是我的轮回。”白九年道，“而李世民是武则天唯一仰慕心动过的男人，可惜他们之间缘分不够，毕竟年龄差距太大，武则天没有赶上李世民最好的时候，而长孙无垢在李世民心中的分量也太重，武则天留在李世民记忆里的，不过是个可以托付的人，而不是温情的对象。”
说道这里，白九年无奈的笑了笑，千影也百感交集。
“我们这六世，不是无法相爱，就是不能善终。”
千影被提及了伤心事，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挂不住，在勉强维持下变得比哭还难看。
倒是白九年笑嘻嘻的伸出手点在他脸颊：“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你我前世缘分未尽，所以此生才能相遇。只是……我这一世，又时日无多……”
千影反手握住他的手，感受掌心里的那一抹温热：“不……虽是时日不多，却也没有那么短。”
在白九年不解的目光中，千影拿出了先前备在身上的宝物们，每拿出一件，白九年的眼睛就瞪大一点，连白先生在一旁看了也为之动容。
“你……”
白先生不停地叹息摇头，仿佛在可惜千影的执念没有回报，又仿佛在责备千影执意要将白九年留下。
他们之间不是有缘无分，而是本无缘分。能有今天，全靠千影死撑。
“这是前六世的我们，从你这拿走的精气，原本你如果安心待在七阁的话，这些东西可以救你的命，但是现在……”千影沉默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自责。
“也不怪你，是我恣意妄为。”白九年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更何况，有了这一遭，我才知道了我是谁，知道了你是谁。我不后悔。”
千影抿着唇，转向门口的白先生，道：“还请白先生助我一力，提取这其中的精气。”
白先生摇头叹气，似乎觉得这样做不太好，但又不忍看白九年离开人世，只好走上前来释放法力，与千影一起，将那些东西中的精气提取出来，凝练成了一味妖药：七日醉。
千影把药递到白九年面前：“这上面凝聚了妖狐朝歌的七日命，所以它能为你带来七天的生机，七天一过……”
不等千影说完，白九年就将药吞下。
千影眼神闪烁，似要落泪。
“七天，够了。”白九年微微一笑，感觉到力量在渐渐回到自己身体。“我原本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与你好好度过生命中最后的日子，现在，我连这个遗憾都可以消除了。”
千影不再多言，将白九年揽入怀中。
白九年闭上眼睛，有些贪婪的享受着这份怀抱的温度，这是她追逐了六世的东西，尽管这一世也不得善终，但她终究在最后的时刻得到了。
见此情形，白先生悄悄退去。
他原本还有些话想要问千影，但此时此刻，只要白九年无悔就好。
天将明，还蒙蒙黑着，白九年于这最深的黑夜中睁开双眸，原本有些迷糊的眸子，眨了两下，便清明起来。
她渐渐看清眼前的轮廓，看清千影的睡颜。
千影似乎是陷入了梦魇，眉头紧皱，呼吸有些急促。
“千影？”白九年低声唤了一声。
千影没能醒来，白九年轻轻伸出手，指尖点在千影皱起的眉间，似乎是想将其揉平。但在之间触摸到肌肤的那一瞬间，白九年觉得脑海里闪过了什么画面。
那似乎是一位帝王，怀中抱着一位尸身已经冰冷的女子，一步一步，踏上他的王座。
但那只是一瞬间出现的画面，白九年没有来得及看清两人的面孔，她甚至没有看清少年登上台阶的步伐，只是根据画面所猜测。
“他是梦见了我们的过去吗？”白九年暗暗想。
她粗略的回忆了一下，一时间没有找到类似的剧情，不过毕竟他们两人轮流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做一些类似的梦，也不为奇。
“如果真的是我们，难道在梦里，我们也不能善终吗？”白九年心中闪过一丝疼痛，但随即她还是牵起了嘴角。
至少，他在梦里，也还是爱着她。
白九年其实在刚知道事情真相的时候，是有些埋怨千影的，一来，怪千影瞒着自己，二来，他们有好几世，千影都并不爱自己。
白九年曾想过，既然他不爱自己，又为何要与自己纠缠七世呢。
其实白九年隐隐能感觉到千影之前似乎有一些想对自己说的话，但是最终没能说出口。白九年自然是想追问的，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有些话，或许真的不说为妙。
毕竟那些故事里，白九年还是有太多解释不清的细节。
但是她不愿去想，也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想。
尽管鬼差不能带走她，但是为了见鬼差那一面，白九年也几乎把自己逼到了魂飞魄散的地步，那日如果不是白先生及时赶到，稳住了自己的魂魄，并将自己带回七阁静养，那她的下场，就不是和小乙闲聊家常那么简单了。
其实白九年还没问白先生，为何会建造这七阁幻境。白先生曾说过白九年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白九年有难，他也会全力相救。
可是，当年她到底遇到了什么困难？为何会像今天一样，必须待在七阁幻境才能保命？难道也是魂飞魄散的危险？
而且，既然白先生让她经营这七阁生意的目的，是应千影的要求，为了让她记起自己的前世，那为什么他们不早点告诉自己？
作为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白九年真的很难释怀。
只是事到如今，回顾前生，白九年明白，有的时候，人要想得开，才不会徒寻难过。
白九年一边出神，一边揉按着千影的眉心，没注意千影早已睁开了眼睛。
“……九年？”千影一醒来就发现一只微凉的手指戳在自己脑门上，不由有些尴尬的喊道。
“哦！”白九年反应过来，有笑嘻嘻的点了一下他的脑袋，“你醒了？”
“嗯……你怎么醒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千影有些急切道。
“没有没有，我就是睡了一轮，刚好醒过来。”白九年摇摇头，她没说自己是心中烦闷。
毕竟没几天活头了，还在苦恼人间事，说出来未免显得有些小心眼。
白九年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我刚刚看你好像做噩梦了？”
“嗯……是吗……”千影下意识的皱起眉，似乎在回忆，“我……记不太清了。”
“没关系，一个噩梦而已，不记得就不记得了。”白九年轻描淡写的把话题带过，她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还去说一些让人不愉快的话题，毕竟这几天对她来说，真的是开心也是过，不开心也是过。
“再睡会儿吧？”千影在黑暗中看着她的眸子。
“生时何须久睡？死后自会长眠。”白九年似乎被自己逗到了，笑嘻嘻道。只是千影似乎有些被这句话刺痛了，一瞬间脸上闪过了痛苦的神色，好在借着夜色，白九年没有发现。
千影告诉自己这最后的七日，一定不要让白九年难过。
因为该承受痛苦的人是他自己。
这七世轮回，皆因他执念不散而起。
可是一次次的，似乎受伤最深的人都是白九年。
也许这就是对他的惩罚，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痛苦而无能为力。
每一世都是如此。
今天的下场也是如此。
千影的眸子黯淡了一瞬，尽管告诉自己要开心，但情绪一旦低落，还是很难调整。
他暗自深呼吸了几口，暗自做下了决定。
犯错的时候，解释是不会让自己的内心安定下来的，只会越来越惶恐。而唯一能与内心悔恨情绪抗拒的，就是去弥补错误决定。
千影心中已有了一个办法。
七阁尽管也有着人间的日出月落，但是却不是按照人间的时辰来走，按理来说，狐狸留下来的七日命，用到白九年身上，是赚了，因为这七天换算到人间，说长不长，但绝对不短。
千影有的时候看着白九年的笑容，会觉得时间是凝固的，好像这一生，都不会过去，好像也没有过痛苦。
尽管各自心中还有着没有解开的结，但是这最后的几日，双方都放下了前尘旧怨，若是此刻有人问他们，这一生是否值得，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说，值得。
先前六世受过的罪，总算还是换来了片刻的欢愉。
至少对千影来说，他没什么不甘心的，有些东西，不能在乎天长地久，因为连曾经拥有都是命运的馈赠。
七天，不是特别短，但也没有长到圆满一生的程度。
大限将至的那天，白九年依偎在千影怀里，手指玩弄着千影一截垂落在自己眼前的头发。千影不说话，只是抱着她，把脸贴在她的头上，他们俩人，也不知道是谁更贪恋这个温暖的怀抱。
“你今天为什么话这么少？你是在难过吗？”白九年含着低笑的声音传来，有些闷闷的。
“我……”千影开口想说什么，喉头却哽住了。
他不想在白九年面前表现出难过，只是，他也没办法骗自己，不去难过。
“我们这七天已经回本了。”似乎是想让他开心点，白九年轻轻在他胸口锤了一下，语调上扬，尽量想让气氛活跃一点，“如果说我真的还有什么想埋怨的，就是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真相，非要等我自己想起来……如果我没能记起这一切呢？我们又错过一世是不是？”
“我……不敢告诉你。”千影低声道。
“有何不敢？是因为有几世你不够爱我吗？”白九年笑着反问。
千影直摇头。这七世，千影变过容颜，变过性格，唯独不变的，就是他曾深爱着或者深爱过白九年。
但是有些话，他不能说。
他们每一世的缘分，都总要有人放弃一些东西，才能修来，这一世，也一样。
“我逗你的，我都知道。”白九年有些困倦的垂下眸子。
太阳快下山了，白九年也该沉睡了。
她不觉得难受，只是身体愈发乏力，那些最后借来的精气，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白九年迟迟不肯合眼，也许是心中仍有一丝念想吧。
整整六世啊。
她爱而不得六世的男人，在这第七世，他们仍旧是无缘修成正果。
“千影，这七日相处，也算是凑足了七世快乐……”白九年渐渐合上双眼，声音微弱，“来生……即使不见，也是值得的……”
白九年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被轻柔的风逐渐吹灭的蜡烛，直到最后一个发得不太完整的音落地，白九年彻底的陷入沉睡。
千影只觉得一片羽毛轻轻落在了自己心上，有点不舒服，但是没法将其拿开。
他最后一次用力抱紧了怀中的白九年，即使对方已经不能给他反馈。
好一会儿，他才渐渐撤去手上的力道，抱起白九年向外走去。
院外，他们曾精心打理过的花圃，长成了一片牡丹花田。千影将白九年放入花丛中，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仿佛白九年只是睡去，不用多久又会睁开眼睛。
太阳渐渐下山，黑暗吞噬了最后一抹光明，直到再也看不清那张脸，千影才默然离去。
白先生找到千影的时候，千影的脚边摆着许多酒坛子，他似乎有些醉了，但是一双乌黑的眸子却清醒的吓人。
“你酒量还挺不错啊？”白先生嘲讽道。
“嗯。”千影不为所动，“因为她比这世间所有的酒都上头。”
白先生唉声叹气的在他身边坐下。
“怎么你们人类无论活过了几世，都逃不过借酒消愁这个没什么用的办法啊。”
千影自嘲的笑了笑：“酒这东西至少有一点好，就是你知道自己难受。”
“既然这么难受，又为什么不把真相说出来呢？”白先生压低了声音，似乎担心千里之外的白九年会听到他们的对话。
“说出来，两个人一起难受吗？”千影摇了摇头，“是我放不下执念，才给九年带来了这一世的苦痛，最后时刻，只要她能开心，就算她所认为的真相是假的，又怎么样呢。”
这七世的苦痛，有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毕竟，他们缘分有限，若不是千影执念不散，他们或许早在最开始的几世，就擦身而过。
他们是真的缘分有限。
纣王与朝歌？秦王与藤萝？项羽与虞妙戈？刘彻与陈阿娇？刘鹜与赵合德？李世民与武则天？
他们之间是有故事的。
就算未曾相爱，他们也互相在彼此的生命中划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们是故事的主角，站在舞台的中央。
他们被赋予了最多的笔墨，被歌颂他们之前深不可测的情感。
他们，已经很有缘了。
白九年确实是通过鬼差认识到了自己的真身，但是她太过自信，没有追问，又因执念未除，所以弄错了千影的身份。
白九年也许是真虞姬，但他千影，是假霸王。
他不配。
第一世，狐妖朝歌抛下痴情书生周武王，执意入宫，与商纣王同生共死，留下一段为后人所唾弃又歌颂的爱情故事。
那一世，千影是周武王。
爱而不得的种子就此埋下，周武王赢了天下，所付出的却是要踏上她尸体的代价。周武王想，这一世你我相处时间太短，不过匆匆一面，那来生，我们花更多的时间共同成长，你会不会爱上我？
第二世，他们不再是萍水相逢的千年狐狸与没见过世面的傻书生。
他们出身同族，一起长大，其中感情早已超越手足之情，他宠她入骨，却也给她宠出了一身任性的坏脾气，新婚之夜，她千里逃婚，遇上了那个让她甘愿粉身碎骨的男人。
这一世，千影是策凛，是付出了一切，却什么都没捞到的策凛。
于是策凛发现青梅竹马这个设定也行不通，她好像还是喜欢帝王，无论是商纣王还是秦王，无论是昏君还是暴君。也是，她这样的女子，只有有能力拥有一切的人，才能拥有她。
第三世，他虽草莽出生，却敢于叫板王侯将相，与那位世家出身的西楚霸王共争天下，也许他手段不如西楚霸王那么干净，也许他方法不如西楚霸王那么高明，但最终，立地为王的是他。
这一世，千影是汉武帝刘邦。
帝王魔咒在这一世被打破，他心心念念的人儿这一次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自己的青梅竹马，对于她先前偏爱的帝王，连一眼的施舍也不曾有过。
刘邦后来回忆起这一切的时候，都快被气笑了。
帝王不好当，整天悬着一条命，操心国事家事天下事，到头来还不能拥有自己喜欢的女人，既然你这么喜欢帝王，不如下一世，你自己去当帝王吧。
刘邦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步入轮回。
第四世的白九年，出生在帝王家，成了汉武帝刘彻，他风流多情，身边走过的女人无数，后位也接连换人，他曾有过一个青梅竹马，但最后却被他亲手打入冷宫。
但那个在冷宫度过余生的陈阿娇，是唯一见识过他全部温柔的女人，或许是刘彻在前半生给了她太多温暖，她才有勇气独自面对后半生的寒冷。
千影很不幸，这一世，他是卫子夫。
刘彻最开始与她的接触是因为卫家的势力与手中的兵权，很多人都说，刘彻喜欢卫青都胜过喜欢卫子夫。
卫子夫也是有苦说不出，打不赢情敌就算了，毕竟情敌是他青梅竹马，只是没想到，到头来连自己弟弟都没打赢。
卫子夫前几世也是当过男人的，她知道兄弟对于一个男人的重要性，只是她当男人的时候，这天下江山是愿意分美人一半的，而汉武帝刘彻，江山美人在手，却不愿意将自己完整的交付给一人。
第五世，白九年还是帝王，但是这一世的他，在千影执念的影响下，成了个昏君，许是这天下来得太容易，汉成帝刘鹜一心都在女人身上，就连最后，死也在了女人身上。
后人都说刘彻一生专宠赵氏姐妹，但是作为一个既出现在过故事里、又当过局外人的千影来说，他很清楚，刘鹜爱的就是赵合德，至于赵飞燕，那是一个不太美好的误会，也是对赵合德的爱屋及乌。
赵飞燕能进宫，一部分原因是七阁书给了她加成，另一方面，是刘鹜把她认成了赵合德。
而千影之所以感触这么深，是因为他就是赵飞燕本人。
赵飞燕临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就是赵飞燕，彼时赵飞燕幡然醒悟，悔不当初，千影却只有满腔化不开的苦涩，如鲠在喉。
不管怎么说，这一世的赵飞燕，其实是最有潜力的，她比周武王、比策凛、比刘邦、比卫子夫，多了太多太多机会。只要赵合德不入宫，刘鹜就没有机会喜欢赵合德，他和她最爱的人，这一世压根就不会见面。
但是说来造化弄人，赵合德，是在赵飞燕的助攻下才有机会入宫的。
赵飞燕和刘鹜的缘分，是赵飞燕自己掐断的。
她太傻了。
千影有的时候会有些埋怨赵飞燕，因为她的傻，亲手葬送了他五世的念想。但是千影心里清楚，也不完全怪赵飞燕，如今她在自己面前做过的一切，都是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说到底还是缘分不够，自食苦果罢了。
白九年还曾说这个故事很奇怪，因为来求姻缘的既不是她的转世，也不是千影的转世，其实一点都不奇怪，那只是因为，她完全弄错了千影的身份，从第一世，到第六世，一个都没猜对。
真正要说奇怪的，其实应该是第六世，那一世，来到七阁幻境的是李世民，而李世民，才是那个“又不是白九年转世，又不是千影转世”的人。
不过对于千影来说，他是可以理解的。
因为七阁的第六笔生意，这个故事从头到尾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
他出生皇家，尽管也算是历经波折才当上的太子，但是他的太子之位，来得不如他父亲那么血腥艰难，自然也没那么血腥艰难；
他与白九年转世的武则天自幼相识，但是自己处处都不如她，自然也入不了她的眼。
这一世，他是李治。
李治就是个平平淡淡的人，没有他父亲的雄韬伟略，出生在和平年代，连坏也坏得不够彻底。也许他并不平庸，但是在帝王家，只有极端的好和极端的坏能为人所称道。
李治就像是之前的五世一样，尽管陪伴在了白九年的身边，但是却只能做灯火旁渐渐凝固的油灯。
这六场故事，千影有自己的精彩，但是对于白九年来说，他就只是个配角。
存在也没什么影响，但是不存在会更让人开心的配角。
如此六世，依旧不能让千影死心。
白九年在第六世结束快要步入轮回时，因为千影的执念而无法正常转世，差点魂飞魄散，所幸有白先生出手相救，一手打造出这七阁幻境，为白九年调养生息，千影尾随而至。
尽管白先生并不赞同千影的所作所为，但解铃还需系铃人，千影执念不散，就算白九年步入下一世轮回，那无非也就是千影也跟着转入轮回，他们两个再来一个和前面六个故事没有什么区别的第七世。
权衡之下，白先生决定给千影一次机会，让千影自己和白九年解释清楚。却不曾想情况有变，白九年虽未入轮回，却丢了此前的所有记忆，千影原本有些失落，但白先生却认为这正是个好机会。
他们自导自演了一场七阁的传说，让白九年穿梭于时光中，回顾所有的故事，若是这次作为局外人，他能发现默默发光的千影，千影这六世也算没白活。
千影原本想着，六世啊，整整六世，你真的看不到我吗？
事实证明，是的。
她原本爱过的那些人，回头再看，她还是爱着。毕竟以千影的在白九年人生中所占的分量，想要注意到他也不容易。
尽管千影真的很努力了，但他永远都只是白九年故事里的配角。
“你别忘了，你之前说过，如果这一世还是有缘无分，你就不再纠缠。”对于他们的故事，白先生也是有心无力，只能叹息。
天下缘来缘往，聚散离合，本来就不是光靠执念能改变的事情，不圆满的故事多了去了，也只能擦干眼泪继续走下去。
“嗯，我记得。”千影仰头灌下喝了一口酒，“我死心了，我们不会再有下一世了。”
白先生当初之所以带千影来看白九年，其实也是想让他彻底死心，但是如今听到千影亲口说出这句话，白先生也没有感到任何轻松之意。
“那你为何不将她下葬？”白先生来的时候，看见躺在牡丹花丛中的白九年还吓了一跳。千影甚至给白九年上了胭脂，掩盖了她苍白的脸色，让她看起来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她这一世，不该如此。”千影摇了摇头，目光低落。
白九年的第七世，是不明真相、动荡不安、在谎言中绽放的一生。她本该有更广阔的天地，更宏伟的故事，而不是这样一个委曲求全、到最后也不知道真相的结局。
“这都是我的错。”千影叹了一口气。
白先生有心想安慰千影，但是他也知道千影说的都是真心话，这是七世的不甘与苦痛一朝爆发，是孤注一掷后失败的走投无路。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白先生拍了拍千影的背，想帮他打打气。
千影站起身来：“我其实一直在等你。”
“等我？”
“嗯，跟你告个别。”
白先生的瞳孔猛然缩了缩：“不要做傻事。”
千影摇头：“我傻事做的够多了，大部分都是为了我自己。我一直说我爱九年，爱了七世，但是想想，我又为她做过什么呢？”
千影站在原地没有动，但是他的身影却渐渐模糊，白先生伸手想要抓住他，却只是从他身体中穿过。
千影自毁元神，堕入十九层地狱。
“你这又是何苦。”白先生摇头轻叹。
“这七世的罪孽与恶报，皆因我而起，所以也要由我去承担。”千影的声音几乎快要被风吹散，
“我愿日日夜夜受七苦折磨，”
“愿付出七世善念功德，”
“愿许诺十世为善，”
“只求，能延续九年的生命，”
“求她世世安好。”
……
长夜终将过去，黎明的光辉会洒满大地。
白九年从花丛中醒来，一双眸子无欲无恨，她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但是内心是从未有过的安宁与坚定。
她先是睁开了眸子，躺在原地不动，等五感都渐渐回归身体，才坐起身。她看了看四周，牡丹开败，海棠又生。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但是她并不觉得迷茫，她只知道有一件事情在等着自己去做。
白九年轻车熟路的回到房间，坐在桌前翻开了七阁书。用木汁浸染、绣着金线的轻透纸张上，什么也没写。
白九年有些疑惑的抬起头，她环顾四周，无法从这间摆着精致家具的屋子里找到任何熟悉的感觉，可她就是能准确无误的回到这里，并且找到这本七阁书。
她翻看了几页，纳闷于这本空白的书。尽管他没有任何记忆，但是她原本是觉得这里面是写了东西的。
因为她脑海里有好几个故事，在她的感觉里，自己的故事都是从这本七阁书里所得到的才对。
白九年寻来笔墨砚，明白了自己要干什么。
不管那些故事去了哪里，现在白九年就让它们回到它们本来的地方。
于是她提笔七阁书，顺应天命而写，顺应善恶有报而写，积攒功德，彷徨六界，无爱无恨。
这一写就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时日。
窗外有一道白色的影子飘过，最后立于屋顶，俯瞰整个七阁幻境，从此，这里也无风雨也无晴，有的只是不断书写的白九年。
或许待白九年善念成海，待地狱万物皆被千影所感化，白九年就会恢复全部的记忆，而两人之间的缘分或许也会因为这段经历而得以修复。
最好的结局，便是两人双修成仙，脱离轮回的苦海。
“我想，那个结局，也不会太久了。”
白影留下一声叹息，便乘风而去。
一轮明月高悬，见证故事谢幕。
而明朝，太阳升起，又会带来新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