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幽暗,无月无星,昏暗的街灯下,凤梧山庄的大门似一只巨形怪兽,蛰伏于一片荒凉静谧之地,大门上的两盏灯火,是它诡异的眼。
林熠华将车子停在凤梧山庄围墙外,打开车门下车,想了想,又从后备箱拎出一件黑色风衣,递给顾曦妍。
男人的长风衣披在瘦小的女孩儿身上,下摆拖至地面,衣料磨擦在草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林熠华皱了皱眉,将长风衣从顾曦妍肩上拉下来,解开西装扣子,脱下自己身上的西装上衣递给女孩儿:“穿这个。”
顾曦妍接过。
那西装穿在顾曦妍身上依旧很大,一双手都缩在衣袖里,衣服下摆盖过臂部,不过比起之前的长风衣行动却是方便多了。
林熠华穿上风衣,迈开长腿:“走。”
顾曦妍跟过去。
他的衣服很暖,有种特别的味道,不是香水味儿,并不难闻。
不只不难闻,好像有种被一个人包裹着保护着的感觉,让人觉得,很是心安。
抬头看了看身前修长俊逸的背影,顾曦妍觉得心里有些什么东西,很陌生的东西,像是春天的草芽,丝丝缕缕地冒出来。细弱而凌乱,却清晰可见。
—— ——
大门旁有一处供行人出入的小角门,林熠华拿出张卡片,在门禁上刷了一下,推门而入。
顾曦妍瞟了一眼不远处的警卫室,里面亮着灯,却不见人。
走入园区,里面的情形和外面差不多,草坪花树多时没有修整,长得自由而肆意,灯光甚至比门外的小路更加幽暗。
顾曦妍看了一下,原来是损坏的路灯太多,每隔两三处才有一盏是亮的,因为长期无人擦拭积满灰尘,因而那光线也是暗淡的。暗影里的一栋栋小楼也全都黑着灯,那些窗子像一个个黑洞,诡异而阴森,四周静谧,死寂沉沉。
林熠华像是认识路般,带着自己的秘书在园区小路上穿行,十几分钟后,在西南角边缘的一处小楼前停下脚步。
顾曦妍抬头向那同样黑着灯的楼上看了看:“是这里?”
“对,陈可儿的房子,也是她最后停留的地方。”
“她,就是从那上面跳下来的?”顾曦妍抬起手臂,指了指三层屋顶露台,隐约可以看到那里有破损的栏杆、玻璃屋顶。
林熠华点点头:“对,她就在这里跳下来的。”然后指了指林曦妍的脚下,“尸体就落在你现在站的地方。”
顾曦妍吓了一跳,迅速向一旁跳开。
林熠华笑了,带着几分恶作剧得逞般的得意:“坏掉的栏杆在东面,我们现在站在偏西的位置,尸体怎么可能落在这里?傻瓜蜗牛。”
说完迈步向小楼门前走去。
顾曦妍顿了顿,跟在他身后:“你,你……”
林熠华回头看她,一双狭长的眸子带着几分顽皮的笑意。
“你很无聊!”顾曦妍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移向它处,躲开男子的目光。
林熠华的笑意更浓了:“无聊?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女人。”
走到楼门口,林熠华伸手拉了拉大门,被锁死了。
“进不去啊,怎么办?”顾曦妍的声音有点儿蔫,自己毕竟是走了四五个小时才到这儿的。
林熠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双手地插在衣袋里,闲适得像是站在自己家门前:“是你进不去而已。”
顾曦妍目光一亮:“你有办法进去?”
“嗯。”林熠华在鼻子里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
“那你快点,快开门,我们进去啊。”顾曦妍边说,边转头四处看。这里毕竟不是自己或者是林熠华的家,两个人偷偷潜进来的,被人看见可能不太好。
“为什么要打开?”林熠华还是一副悠闲自得的“大少爷”模样,看得顾曦妍牙根痒痒的。
“因为我们要进去找线索啊,这样呆在外面看几眼,等于没来。”顾曦妍耐着性子解释给这位少爷解释。
“说的也是。”熠少点了点头,“要我打开门也行,不过,你得先收回之前说的话。”
顾曦妍呆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刚刚说他“很无聊”。这个小气鬼,这个时候还在跟自己计较。
咬了咬嘴唇,顾曦妍迟迟疑疑地说:“那,好吧。其实你,一点儿也不无聊。你……很有聊……行了吧。”
“什么?有聊是个什么词儿?我没听过,理解不了。”面前的男子还是一副不急不促老神在在的样子。
“就是……”顾曦妍狠了狠心,闭了闭眼,“就是很风趣、很幽默、很有风度、很有气质、很优秀、很优雅、很……”
悄悄睁开眼瞄过去,那男人还是站在那儿不动,不过脸色好像变得好了一点儿。
顾曦妍再合上眼,继续:“很帅、很潇洒、很玉树临风、貌美如花、沉鱼落雁、如花似玉、楚楚动人……”
“停!可以了!”林熠华打断她。
顾曦妍呼了口气,张开眼,乌溜溜的一双眸子看向面前的男子。
他好像,有点儿脸红?他也会脸红,错觉吧。
“你这只蜗牛拍起马屁来还真有一套,脸不红气不喘的,但是你为什么闭着眼睛呢?”熠少问。
“那个,是因为……”顾曦妍停了一下,硬生生把“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一句给咽回去。
好在林熠华没再追问下去,转过身,从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插入门孔,一转一扭,门开了。
“你怎么有陈可儿家的钥匙?”顾曦妍问。
“谁说是她家的?我这把是万能的,一般门锁都能打开。”林熠华说。
他还有这样的东西?顾曦妍狐疑地看着他。
林熠华推开门,走进去:“跟我进来。警方已经做过现场取证,应该没有保持现场的需要了,但还是尽量小心不要乱动里面的东西。”
“哦。”顾曦妍小心翼翼地跟在男子的身后,室内比外面更黑。她只觉得自己的心怦怦跳着,好似要跳出胸口。但并不害怕,只是觉得紧张而刺激,大约是有他在身边的缘故。
“啪”地一声林熠华按下开关,室内大亮。
眼前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三层的小楼,面积不大,一共一百多平,平均一层五十平左右。严格来说并不属于纯正的别墅,类似于某种洋房类住宅,不过做了改良,做成了独门独院,是国内称之为“迷你类别墅”的一种产品。
室内的家俱不多,一楼大厅只有一面电视墙、沙发、茶几等简单几样,没有小的装饰品,没有绿植摆设。整个大厅扫过去,一目了然。
客厅后半部是一个敞开式厨房。
林熠华和顾曦妍走进去。
厨房是纯西式的,没有炉灶,只有一个冰箱、一个电磁炉、一个微波炉。
餐具却是极华丽的,甚至有两套银制的。
林熠华打开冰箱,看里面的食物。
顾曦妍也凑过去看:“都是半成品,超市或商场里买来,加工一下就可以食用了。”
林熠华点点头:“显然这里不是主人的第一居所,度假式的偶尔居住,可是这附近又没有景点儿,园区环境也差,所以说这处房子对于陈可儿唯一的用途就是……”
顾曦妍接上去:“就是幽会。”
林熠华挑了挑唇角:“正确。”
“所以在这儿我们能找到那个男人的痕迹?”
“也许吧。”林熠华从冰箱里拿出一份彼萨,认真看着。
顾曦妍也看。
“看出什么了?小蜗牛?”林熠华问。
“噢,是吃过的,吃的还挺多,吃了一多半。”林曦妍说。
林熠华乐了:“再仔细看看。”
“噢。”林曦妍瞪大双眸,凑过去,鼻尖几乎贴到那张彼萨上面,样子像是个盯着心爱食物的小童,认真执着。
林熠华看着她:“你,是不是没吃晚饭?”
“噢,吃过了,但没吃多少,张姨做了红烧肉,可是我不吃肉的。”
“你家佣人怎么搞的?连主人家不吃什么都不知道?”林熠华皱眉,难怪这么瘦,原来是吃不饱。
“他们都是董事长让芳姐派过去的,我,不是他们的主人。而且我经常听他们背后说,看着个小白痴很轻松,做什么吃什么,平时也不说话,做得好不好也没人知道。”其实对于家里的两个佣人顾曦妍也不是没有抱怨的,但那是董事长派过来的人。自己表面上看是万锦大股东,其实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所以这份不满她从未表现过,即使是对着金昊哲。
“你不是自己有股份分红?自己招人来把那些人换掉不就行了?”
“股份分红?啊,你说那些钱啊,董事长都替我管着呢,我现在的经神状态,医生说不适合管那些。”顾曦妍说。
林熠华的眉心不由得皱了皱,几日的接触下来虽然这只小蜗牛在某些方面是“特别”了些,但自己可以确定,她的“经神”方面绝对没有什么问题。
“回头我跟芳总说,让她把你家那几个人换掉。”林熠华说。
顾曦妍摇了摇头:“还是不用了,都这么多年了……我,习惯了。”
林熠华看着她,连给主人做饭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的佣人,她竟然不想换掉?数十亿的资金交由外人管理却不去争取接手。她,到底是太过柔顺,柔顺到逆来顺受,抑或有别的苦衷?
顾曦妍看到对方的眼睛越过那盒披萨,落到自己脸上,那目光中有些许怜悯更多的却是审视与探究。多年来借着自己的病,龟缩于一角,希望被那些害父亲的人所忽视,又希望在被忽视之后能有机会找到线索将那幕后黑手抓出来;先保护好自己,再寻找机会,徐徐图之……那些细细密密的心思,这些年的隐忍,仿佛都在那双清澈幽深的眸子下,无所遁形,昭然若揭。
顾曦妍将目光转向那盒披萨,深深地吸了口气,吞了口口水。
笑意在男子的眼中再度升起,猜疑渐淡:“就算再饿,这个也不能吃噢。”
“有毒?”顾曦妍看似吃了一惊,向后撤开一步。
“如果有毒早就被警察拿去当证物了,这个,是陈可儿在人间最后吃过的东西。”林熠华指了指披萨盒上的生产日期。
顾曦妍认真看了看,日期是昨天的:“是她自杀之前吃的?她吃的还挺多。”林曦妍看着只剩了一小半的披萨说。
“应该不是她一个人吃的,有人和她共进晚餐。”
“你怎么知道?”
林熠华向顾曦妍身后一指。
顾曦妍转过头,身后角落处是一个垃圾桶。
将披萨放回去,林熠华走到那垃圾桶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副黑色手套,套在手上将垃圾桶里的东西拿出来。
一盒牛排包装纸、一个空的沙拉包装、还有几个国外产的罐装食品盒。
“一个人不可能吃这么多吧。”林熠华的噪音清朗又沉稳,“没有清除掉,应该是昨晚的。陈可儿没出过国,而这些东西都更符合外国人的饮食习惯。昨晚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应该有在国外生活的经历,也有可能是外国人。”
顾曦妍蹲在他身边,也认真地低头查看。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他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掌上。
那掌形修长,在黑色手套下隐隐可以看出骨节分明的线条,予人以冷凝利落之感。
微微抬起头,顾曦妍看向他的面容。
他微低着头审视着面前的物品,灯光的映衬下眉色乌黑均匀,眼眸修长。挺拔的鼻梁在面颊上投下一片暗影,线条优美的唇微抿着。
原本就是身高腿长、清瘦俊雅的身形,此时穿了黑色的风衣,又戴了黑色的手套,蹲在那里,一脸认真的模样,整个人便有了一种冷峻严肃的气场。
好像个英俊帅气又果敢善断的年轻警官。
他能找出陈可儿之死的真相。
不知为何,林曦妍的心里忽然升出这样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