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的办公室内，林万年坐在宽大的老板台后，支着手肘，十指相交放在唇边，目光注视着前方的墙壁，陷入沉思。
上次会议后那女孩儿走到他面前的样子再度浮现，一双大大的眼睛，就那么直直地望着他。那目光与十年前那个小小女童的目光重合，一样缩着肩、一样满脸惶恐、那双眼却幽深又光亮，像在深深的潭底藏着某种诡异又令人心悸的秘密……
林万年拨通电话：“冯医生吗？最近有没有给顾曦妍做检查，她的情况怎么样？”
电话那头传来冯医生的声音：“还是老样子，董事长，她会一直是老样子，直到老死。”
“就是说她的智力永远不会恢复？”
“不会恢复，只会越来越迟钝。本来她受刺激后心智就有问题，我给的那些药吃久了，对身体机能没影响，但会让她的智力持续减退、反应也会更加迟缓。您放心，她会傻傻地活到一百岁。”
“好，这样很好。”林万年缓缓按断电话。
—— ——
顾曦妍和金昊哲走在无人的步行梯上，四周安静得只听得到两人的脚步声。
“曦妍，董事长找你干什么？”金昊哲问。
“他要我来万锦上班。”顾曦妍垂眸看着地面。
“上班？怎么会忽然让你来上班？”金昊哲的声音带出几分诧异。
“说是让熟悉一下公司情况。”女孩儿的声音依旧安安静静的，在这静谧的环境里，像清澈透明的水波，轻缓荡漾。
金昊哲抓了抓金黄色的短发：“那也不行啊，以你现在的情况，一个人出门我都不放心，怎么能工作呢？不行，我去找董事长。”
顾曦妍拉住要转身回去的金昊哲：“不要去，昊哲。我必须来这里上，因为董事长他，应该是在怀疑我。”
“怀疑你，什么？”金昊哲不解。
“怀疑我和尼泊尔标书泄密事件有关。”
金昊哲一听就急了：“他怎么能这么想？你根本就不跟外界接触，每天就呆在家里，怎么可能和华田的人扯上关系？你和他说明白了吗？我忘了，你和外人说话会表达不清楚，我去和他说！”
顾曦妍摇摇头：“不用，我只是感觉，他也没说明，现在解释，反倒不好。而且，我相信真相总会水落石出。”
那人睿智而轻浮的模样再度在眼前浮现，清冷又戏谑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还真是愚蠢啊……华田公司是没事儿干用一周时间来陪标玩儿？或者来找你们三家凑一桌麻将……亡羊补牢……我只管建立机密保障系统、找到内奸……”
那个男人，他真的能让真相水落石出吗。
—— ——
林熠华走到法拉利车头前看了看，英俊挺秀犹如墨染的双眉皱了皱，车身前方，一个大大的黑色脚印赫然在目。
是刚刚那个金毛给踹的。
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洁白的手帕，熠少低了身将那脚印擦掉。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然后将手帕随手一扔，白色的“爱玛仕”飘落在地。
刚直起身，就被从暗处冲出来的人一把从背后抱住。
“梦娜，你还有完没完？”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林熠华的声音带出几丝无奈。
“没完！除非你答应我让我和你一起处理万锦的事儿，然后一起回英国！”身后传来女人带点卷舌音的汉语。梦娜有四分之一中国血统，奶奶原是北京人，梦娜由奶奶照顾长大，会做中国菜、说话北京腔，在英国SCT林熠华带队的五人中，梦娜和他的关系也向来比旁人亲近些。
“我说了不行，你放开我！”林熠华掰开梦娜的手臂，回过身。
梦娜却又猛地扑入林熠华的怀里，熠少一时不察，被女子扑倒在车头上。
“你放开！”林熠华拉开梦娜缠上他颈项的手臂。
眼见男人就要挣脱，梦娜急了，用力抓住他的衬衫，哗地一声，几颗纽扣散落，露出男子白皙精壮的胸膛。
—— ——
和顾曦妍并肩走在停车场中，金昊哲忽然停下脚步，目光定定地看向一个方向，面部表情变得说不出的怪异。
顾曦妍查觉有异，也停下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表情也变得——怪异起来。
金昊哲碰了碰女孩儿的手臂，目光却依旧看向之前注视的方向，表情迷茫：“曦妍，还是那两个人，他们又要玩什么花样？上次是男的压着女的，这次是女的压着男的，而且竟然跑到车外面来了……”
—— ——
金昊哲的噪门儿向来不小，在静寂的地下车库更是倍感清晰，于是惊动了正打得“火热”的两个人。
林熠华抓着梦娜的双手顿了顿，转脸向两人方向望过来。
又是那两个人，又是那个“英雄救美”一身正气的“金毛大侠”和那个“娇柔怯弱”总是一副楚楚可怜模样的“小白花”，又是那副即惊恐又厌恶的神情。
林熠华的唇角微挑，带出一抹笑意，有点儿坏、有点儿痞、还有点儿顽皮。
然后他收回手，彻放弃挣扎，整个人如被恶霸欺凌的女子，呈大字形摊在车头上。
梦娜转回头，疑惑地看着身下的林熠华。
熠少侧着头，向不远处的金昊哲顾曦妍眨了眨凤眸，伸出右手，做求救状：“救命啊！快救救我！叫保安，快报警啊！把这个女变态交抓起来！非礼啊~~”
那只金毛瞪大双眼，微张着嘴，傻傻地站在原地。
再看那那只“小乌鸦”，她也呆呆地看着他，然后，眼中又升起那种惊恐莫名的惧色，一拉她身边的金毛：“昊哲，走，我们快走，不要理他！”
这是个什么情况？怎么又跑了？
熠少犹自不甘地再度呼救：“别走！救命啊~~”
顾曦妍加大力度，死命拉金昊哲。
金昊哲被顾曦妍扯着移动脚步，边走还边往林熠华这边看：“可是，可是他在叫救命……”
顾曦妍头也不回，继续拽着金昊哲往前走：“快走，不要理他，他就是个变态，快走啊！”
熠少怒了，你见死不救也就算了，怎么又说人是“变态”？
“哎！你！上次不还喊人救人吗？怎么现在她欺负我就不管了！见死不救吗？哎！我说你呢！有你这么对待新上司的吗？哎！小乌鸦，你别走！”林熠华喊了几声，却看到那只乌鸦，她跑得更快了。
被熠少推开的梦娜笑得打跌：“林，你这‘变态’的名声是甩不掉了！”
林熠华怒视梦娜：“还不都是你！快给我滚回SCT去！”
梦娜收拢了笑容，一本正经地望着他：“你真不和我回去？”
“不回，你就死了这心吧！”林熠华说。
梦娜点点头：“那好吧。”然后竟真的不再纠缠，转身向自己车的方向走了。
驶过林熠华的身边，梦娜按下车窗：“既然你不想走，那这车，看来也不用开啦！”说完伸出一只右手，手上是一个小小的黑色遥控器。
随着那纤白的手指按下去，熠少身后的法拉利发出一声轰鸣，猛地向前方的墙壁撞去。
一声重响之后，那车子仿佛意犹未尽般，自动倒车，再撞……
林熠华冲过去，拉开车门，钻进车里，手忙脚乱了一通，终于让车子停下。
蹲下身看着凹陷的车头，熠少抚额：“该死的梦娜，竟然黑我的车！”
看这车的情况，还真是不能再开了。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林熠华拨打电话：“嗨，小莫莫，有没有想我？”
“没有。”莫菲一本正经地说。
熠少几乎能想象得到莫菲此刻在办公桌后正襟端坐，面无表情的模样。
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没幽默感。
“可是我想你了呢，小莫莫。下楼，开车送我！”熠少笑嘻嘻地说。
“你车呢？”莫菲在电话那边问。
“撞坏了。”
“撞哪儿了？人没事儿吧？”莫菲的声音现出一丝紧张。
“人没事儿，在万锦地下车库，撞对面墙上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半晌，传来莫菲的笑声。
—— ——
开车回去的一路上顾曦妍一直沉默着，只说过一句让金昊哲莫名其妙的话。
顾曦妍说——果然还是第一印象才是真实的。
然后她就靠在座椅上，闭上双眼。
听着那或深或浅的呼吸声，金昊哲知道她并没睡着。
也是，明天就要去上班了，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这些年别说是上班，就连在塞格雅娜园区里走上几圈儿都一定要有人跟随着照顾着才行，现在却要让她独自坐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面对一群陌生的人，工作。
董事长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如果不能让董事长收回成命，那么，不如自己辞了工作也去万锦上班吧，好歹能就近照顾着她。
虽然自己的工作刚刚上了正轨，而且看似很有发展，但再重要的事儿也重要不过她。如果不是当初她在董事长面前坚持要带着自己一起从孤儿院出来，现在的金昊哲，也不知道流落在何方吧。
曦妍，你是我的家人，也是我的恩人。
照顾好你，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责任和使命。
阳光从车窗玻璃外射进来，照亮金昊哲刚毅的侧脸、坚定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