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来至丧的人们渐渐散去。殡葬公司的人也回去了，明早会再来，按照习俗林芳华会在两天后出殡。
佣人们屏息静气，在室内小心翼翼地打扫收拾，尽量不发出半点声响。陈管家交待过，在这个时候惹林家任何一位不快都会被立刻赶出去，虽然才到这户人家就赶上白事，但高于正常薪水数倍的工钱还是让他们都很想留下来。
顾曦妍等几人当晚都没回顾家，陈霜给他们收拾了客房。
当晚安排了林新华为妹妹守灵，林万年最先支持不住上楼休息了。林熠华向顾曦妍说：“回房间睡一会儿吧，这么晚了，也累了。”
然后林熠华又向莫菲和金昊哲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就转身上楼了。
他那时的面容很平和，声音与脚步都很稳定，实际上除了刚看到林芳华尸体时那片刻的失态之外，林熠华一直很沉静，没有唐智轩的那种悲痛，也没有罗思韵的那种激动，甚至在林新华林幼华都在为林芳华哭泣时，他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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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众人散去时，已是晚上十一时许。
林新华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虽然很累但却无法合眼，目光不由自主地总想向妹妹的遗照瞟过去，但大约是因为环境太过安静又正是午夜时分，一个人终究有些害怕，他总是强迫着自己不向那边看。
半个小时后，寂静的灵堂声起脚步声，林万年从楼上走下来，走过林新华身边时没有向他看一眼，越过他直接向女儿的遗相走过去。
点了香，林万年看着女儿的脸老泪纵横，他哽咽着说：“芳华，是爸对不起你，你怎么这么傻呀……我的女儿。你回来好吗？只要你回来，爸爸什么都依你，什么都给你……我的女儿啊……”
哭了一会儿，林万年擦了泪，又从林新华的面前走过去，回了楼上。
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向大儿子一眼。
目送父亲的背影消失，林新华转过头，看向妹妹的遗照：“你始终还是他最爱的女儿啊，哪怕是死了，也改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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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的客房房门开启，一条纤细玲珑的身影悄悄走出来，在她隔壁的房门前停住。然后她伸出手轻轻拧了一下门把，门没上锁，顾曦妍走进去。
房间内没开顶灯，只有一盏壁灯亮着。
朦胧的光线下可以看见那高佻的男子站在窗前，面向窗外坐在那儿，不知呆了多久。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急促地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顾曦妍走近他，直至看到他的侧脸，以及脸上的泪痕。
有更多的泪水从他的眼里流出来，再流出来，仿佛那泪滴无穷无尽，永远也流不完，像窗外的雨。
顾曦妍的心里猛的一痛，不同于面对罗思韵浩浩时，现在这疼痛不是怜惜或单纯的悲伤，那是一种感同身受一般，切切实实有刀割在心上一般的疼。
伸出手搂住男子的肩膀，顾曦妍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前。
林熠华将脸埋入她怀中，无声地抽动双肩。
他哭了很久，泪水染湿了顾曦妍的衣襟。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由着他哭，偶尔会拍拍他的背，用小手抚一抚他的黑发……
终于，林熠华收了眼泪，抬起头：“把你的衣服都弄湿了。”
顾曦妍摸摸他的面颊：“能哭出来是好事，刚刚在下面你没流一滴泪，我很担心。”
没有觉得他心肠冷硬、没有觉得他不近人情，却只是担心他，这个女人，是真正懂他的人。
握住那纤细的手掌，林熠华说：“不是想故作坚强，而是不想哭给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看。”
“你也觉得芳姐的死有疑点？”顾曦妍问。
林熠华点点头。
“有什么发现吗？”
“暂时还没有，只是一种直觉，在SCT做事时有很多时候找不出相关的线索，但会有直觉。通常很准，因为那不是突发奇想的猜测，而是很多经验凝聚成的一种特别的敏感。”
顾曦妍点点头：“我相信，相信你的直觉。”
“而且我总会想起我姐从公司回来之前的那一幕，就是我最后见她的那一次。她说让我救她，她的神情很悲伤眼神也很绝望，现在想来她可能是遇到一些无法摆脱的困境，也许并不只是被父亲免职那样简单。可惜我没给她机会，没听她说出来，因为我知道她做了那些事，对陈可儿和对你，所以我就那样冷眼旁观，看着她被唐智轩带走，看着她向我求救置之不理。如果我给她机会说，也许不会是这样的结果，都是我，是我的错……”林熠华的噪音渐渐嘶哑，脸上布满悲伤与悔恨。
顾曦妍用双手捧住他的脸：“听我说，不是你的错，是我。发现陈可儿疑点的是我，提出芳姐有嫌疑的是我，鼓励你去找出证据的也是我。是我将芳姐和陈可儿的死联系在一起，如果芳姐是因为那件事被发现而自杀，那么责任在我。”
林熠华摇头：“不，我早和你说过，你只管用你敏锐的感知力去观察，决定和选择由我来做，所有的后果都和你无关，那些都由我来负责。”
顾曦妍想起多年前，有一个最爱她的亲人，他也是这样和她说：我的女儿是最聪明的，你只管选一条路，就算错了爸爸也不会怪你，所有的后果都由爸爸来承担。
顾曦妍倾过身子，抱住面前的男子，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和死去的父亲一样爱她护她，不让她受一点儿伤害有一点自责，予她无尽信任、为她担负所有的男子。
林熠华也拥住她。
过了一会儿，顾曦妍直起身，看向林熠华，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
林熠华的握着她手的手指紧了紧：“是不是有什么发现？说出来，不要顾虑其它，你说了你只负责观察感觉，方向我来找，最终的对错与你无关。”
顾曦妍终于开口：“我只是觉得你姐夫的表现有些不太自然，很……戏剧化。失去亲人自然悲伤，可要连续昏迷几次，除非是身体有什么问题，可他看上去又很健壮。”
林熠华的身体一僵，姐姐被唐智轩抱走时乞求哀婉的目光再次在他眼前浮现，难道，姐姐怕的不是离开公司，而是拖着她的那个男人？
“而且，他讲你姐姐死前那一晚的事情时表述得太过清楚，从他接芳姐回来、芳姐和他聊天、要求不吃药想喝酒、然后睡下，他去健身室。连芳姐喝了多少酒、他去健身的多久这些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一个人，一个刚刚失去至亲又悲伤到昏迷了两次的人，有那样清晰的记忆力和逻辑性吗？”
“唐智轩。”林熠华的手指紧紧攥起，“的确可疑。”
“可是我有一些想不通。”顾曦妍说，“如果芳姐的死是因为唐智轩对她做了某些不为人知的事，那公司出现的两宗泄密案又怎么解释？那明明是针对芳总的，那些虽然不是造成芳姐死亡的直接原因，但总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假设是唐智轩以某种方法逼芳姐服药自杀，那公司的事又是谁做的？唐智轩在万锦还有内线？”
“公司的事应该另有其人，但两个人有没有联系，要查过才清楚。”林熠华再叹了口气，“其实这一切原本可以避免，是我优柔寡断，从这件事牵涉到我姐姐开始，就一直举棋不定。我甚至想过，让陈可儿的死就这样沉下去，如果我早些行动，我姐她……”
顾曦妍看着他，声音清楚地说：“我们都有错，我不想为自己或者为你开脱，也不想说因为自己的亲姐姐是凶手所以你的迟疑情有可原。但就算我们有再大的错误，比起那些在背后策划这件事的人，性质都是完全不同的，所以，我们一定要把那个人找出来。”
林熠华点点头，脸色依旧暗沉、目光依旧忧伤、眉心依旧紧锁。
“你还有父母、还有亲人，还有幼华浩浩，还有许多值得你去守护的人，就算是已经离开的芳姐也在等着你找出真相。有值得牵挂、让你落泪的亲人，其实，我很羡慕。”顾曦妍说。
男子伸出手，抚抚女孩儿的头发：“你有我。”
顾曦妍眨了眨眼：“所以啊，我来了，我要在这里陪你，我要在这里睡觉。”
熠少惊讶地睁大双眼：“你说什么？”
“我是说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我睡不着，所以，要睡在这里了，好困！”然后那女孩儿转身走到床边，直直地往床上一躺，抱着被子往里面滚了滚，背冲着林熠华，闭上眼。
熠少的唇角就不由得翘了翘，眸子中的晦暗之色也减淡了许多。
他的小蜗牛又哪里是在自己的房间睡不好，她是怕自己睡不好吧。所以，才在这个骤失亲人的夜里，来陪伴他。
躺在床上，林熠华的声音缓缓响起：“可能是从小对父亲太过冷静理智不近人情的性格反感，后来我一直和他做对，走到他的对立面，却又成了另一种极端。感情一向是我的软肋，在SCT那几年每年会有综合测试，测试结果我往往都会在过份人情化这一点上被扣分。所以下意识地我和身边的人保持距离，包括和莫菲也尽量减少往来，出任务时也尽可能单独行动，也没想过找个女朋友。让你来当我的秘书，可能在那个时候就想要和你在一起，但我自己并不明白，或者是习惯性地抗拒。但现在我知道了，感情并不一定是软肋，也可以成为一种支撑，让一个人更坚强，不迷茫。”
清幽的夜里，伴着窗外的雨声，他嗞性的噪音，缓缓述说，顾曦妍的心如有温柔的水波缠绵荡漾。
他低下头，在她唇上轻轻落下一吻：“我爱你，小蜗牛。”
一窗之隔，外面大雨滂沱，他们相拥在两个人的世界，一切安好。
沉静了一会儿，身边传来男子绵长的呼吸声。
顾曦妍侧过头，那张熟悉而俊美的脸庞，距离自己那么近。
轻轻撑起身子，她在他额上轻轻吻了一下，顿了片刻，又吻了一下。
林熠华动了动，顾曦妍立刻躺回去，闭上眼。
一只手臂伸过来，揽住她的肩，将她带出怀中。
“你，还没睡？”顾曦妍轻声问。
没有回答，耳边只有均匀安稳的呼吸声，同时她感觉到那只搭在自己腰上的手，略略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