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红经常这么威胁老朱的,在我和孟周结婚之前,还住在师大乌漆墨黑的青年教工楼时,苏黎红动不动就对老朱说,朱仲春,你别和我过了,你去朱小燕家,和朱小燕过得了。
老朱不当真。他怎么能去和朱小燕过呢,他要和苏黎红白头偕老的,这是誓言,当初他向苏黎红求爱时,很郑重地保证过的,要一辈子对苏黎红不离不弃。虽然苏黎红不稀罕,“谁要你不离不弃?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老朱哪儿也不去,他去了,苏黎红怎么办?家里的卫生怎么办?阳台上的那些植物怎么办?
有一年,他去省教育局参加一个培训,也就一个月,回家一看,阳台上的植物枯死了一半,苏黎红呢,因为整天就着腌萝卜皮吃水泡饭和西红柿面条,也已经“人比黄花瘦”了。
他心疼得不行。花了足足一个月才把苏黎红调养过来。老朱自己清瘦得很,但他习惯看苏黎红珠圆玉润。
人和植物是一样的,各有各的体态。有些植物,比如兰草,只能瘦,瘦了才好看;而有些植物,比如牡丹,只能腴,腴则好看则健康荣华。兰草腴了,或牡丹瘦了,都不行,有违自然界的规律。
这是老朱多年养人养花的理论。我们家,苏黎红和朱鸿鹄,属牡丹科;而我和老朱,属于兰草科。牡丹瘦了,不好看还在其次,关键是不健康了。苏黎红如果不健康了,那就要了老朱的命。
所以,老朱是不怎么出远门的。
但有段时间他跑省城比较频繁——他在省城有不少大学同学,某个同学因为某事,突然心血来潮地想张罗同学聚聚。老朱就兴高彩烈地来了。来看老同学,也顺便来看看你,老朱说。来之前,他会去小区外的池塘垂钓上半天。那个池塘里有一种叫翘嘴白的野生小鱼,身体滚圆,刺少肉多,用菜籽油煎了,加姜蒜,加豆豉和小米椒,我特别爱吃。老朱装上两饭盒,再炖上一钵山药红枣汤——鱼带给我,而汤是留给家里的苏黎红的,万一那天老朱没能赶回去,要在省城住一晚,他怕苏黎红又只是就萝卜皮吃水泡饭瞎对付几餐呢。
我后来才知道,老朱那段时间来省城其实还有别的目的。那就是受苏黎红之命,来给我找对象,苏黎红怕我嫁不出去。老朱于是来省城拜托同学给他“才貌双全”的女儿找一个“才貌双全”的结婚对象——这两个“才貌双全”,是老朱自作主张加上去的,苏黎红压根没这么说。苏黎红可不认为我“才貌双全”。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当然增加了难度,“才貌双全”的男人那是凤毛麟角,而我已经二十八了,基本算剩女了,剩女按说是不应该再挑三拣四的。但伯伯阿姨们看在老朱的面子上,还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煞费苦心地给我安排了很多次“自然而然”的相亲(这也是老朱的要求)。老朱怕我反感相亲呢。我于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相了许多次,且一次也没有被相中。那些“凤毛麟角”见了我之后,都纷纷找借口婉辞。这事让老朱颇受打击,也迷惑。他的燕子明明就是“才貌双全”嘛。后来孟周老拿这事取笑我。喂,“才貌双全”,我袜子在哪儿?喂,“才貌双全”,把桌上那本书递给我。我气得要命,因为老朱,我无辜地有了历史污点。
其实那时我已经有了恋爱对象,就是孟周。他也住在青年教工楼,我的隔壁。我住厕所斜对面,他住厕所正对面。我们两个都是在臭气熏天的环境里还能安之若素读书的人。他后来告诉我,他就是因为这个才注意上我的。我呢,也因为差不多的原因注意上了他。我们都知道彼此的心意,但我们谁也不想先开口。“今日不雨,明日不雨,即有死蚌”,鹬说。“今日不出,明日不出,即有死鹬”,蚌说。你们就像那鹬蚌相争里的鹬蚌,都等着对方开口,我房间里的哲学系女老师说。要不是她某天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指头把我们的窗户纸戳破,天知道我们还要僵持多久。
对于孟周的出场,苏黎红和老朱的反应大为不同,苏黎红认为是峰回路转是柳暗花明,而老朱觉得不过尔尔——“尔尔”后来成了孟周的绰号,每当孟周嘲笑地叫我“才貌双全”时,我就叫孟周“尔尔”。
“才貌双全”,给我倒杯水。
你自己没长手吗?“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