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实验室，夏曦瑶上气不接下气，她将门关上，后背抵着门，想要休息一会儿再进去。却没发现霍尔科夫一直站在转角处看着她，夏曦瑶看到他的时候，后背僵直，像是一只受到了惊吓充满戒备的猫。她警惕地看着他，看着在阴影中露出半张僵硬脸孔的他。霍尔科夫一动不动，像是传说中的吸血鬼，在夜晚出现，躲在暗处观察着人类，伺机而出。
夏曦瑶稳了稳心神，向他走过去。
“您好。”她说，然后，越过他，往里面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霍尔科夫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总是会拿他那一双毫无感情的眸子静静看她，一看就是好一会儿。他像是在透过她的身体揣测她的内心，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别的什么人。
夏曦瑶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所以尽量躲进办公室，算计着他出门的时间再出来。他的时间观念很严谨，整个人上了发条，到了固定的时间就会做固定的事情。
霍尔科夫办公室里面有一台电报机，这是夏曦瑶后来才发现的。她没有用过这个东西，更不要说会用了。在闲暇的时候，她就琢磨这个东西的用法。
霍尔科夫用那个电报机发了一次电报，好像是和其他的科学家进行友好交流。夏曦瑶偷偷记下了他使用的步骤，自己尝试着来。有个本子上记录着凯斯特帝国大学的联系方式，她以霍尔科夫的口吻发了一封电报，询问是否有一个江卓的男人在学校中学习医学。她同时描绘了一下季浩源的外貌特征，希望凯斯特国内也能帮忙找一下人。
偷偷用别人的东西，让夏曦瑶觉得过意不去，所以在面对霍尔科夫的时候，总是越发小心翼翼，像是一个被夫家欺负压榨的小媳妇。
清楚犹太人的活动已经扩大到了学校，盖世太保带着人，将那些具有明显犹太人特征的学生找出来带走。有些学生有犹太人血统，但是长相上看不太出来，没有被挑出来，松了一口气，像是在一场地震中死里逃生。而那些被带出来的犹太人中，有几个大声嚷嚷着不公平，他们并没有犯罪，为什么这些可恨的盖世太保要来抓他们。
带头的男人直接开枪杀死了一个人，他站在学生面前解释道：“我们做事都是有原因的，本来也不想伤害你们。但是，却有这样不服从命令企图带头闹事的学生，我们为了纪律，必须要严惩这些人。所以，只要大家听从命令，就没有事。”
果真，现场没有人站起来反抗，也有学生愤愤不平，却不敢站出去。许多人也是事不关己，赶紧躲出去，不想惹麻烦。
“在德国，起初他们追杀共产主义者，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共产主义者；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犹太人；后来他们追杀工会成员，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工会成员；此后他们追杀天主教徒，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是新教教徒；最后他们奔我而来，却再也没有人站起来为我说话了。”这是美国波士顿犹太人屠杀纪念碑上，一个德国牧师留下的短诗。
现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可是他们不知道，后来，就算是有八分之一的犹太人血统，也会被带进集中营。
夏曦瑶站在人群中，看着那些被带走的人，眼中满是同情。对不起，我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出去，因为我一出去就会被子弹打爆头，这只是无谓的牺牲罢了。我想要活下来，活下来才会有无限的可能。
或许是因为她的东方面孔太惹人注意，也或许是因为她的眼神太具有穿透力。带头的盖世太保，竟然一下子在人群中发现了她，两个人的视线碰撞在了一起。夏曦瑶愣了几秒钟才认出这个人，没办法，她原本就有一点脸盲，遇到外国人，就更难以将他们分门别类了。比如看个美剧，一集下来还分不清谁是谁，这就是她做出来的事。
但愿他不会在这么多人中找她的麻烦。夏曦瑶假装肚子痛，从人群中挤出去了，有一点小小的骚动，还好没有人发神经叫起来，否则的话，一颗子弹就会穿透她的心脏。
那个男人大概有押送犹太人的重要事情需要做，也可能是对她已经没了兴趣，所以并没有再追上来。夏曦瑶松了一口气，开始想下一步究竟要做什么。她回了一趟宿舍，挺胸抬头走路，与平时并无不同，不过在这个时间点，在大家都萎靡不振的时候，她就与众不同了一点。
她将自己的行李简单收拾了一下，从随身的包里找出了那个男人给的红宝石，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其实，无论是真是假，这些都是他抢过来的，按理说，这应该算是赃物。
海琳娜打开门，看到夏曦瑶正在叠衣服。
“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觉得现在的局势不太好，收拾好东西准备随时跑路。”
“是因为那些该死的犹太猪佬么？”海琳娜此话一出，夏曦瑶瞬间就觉得，自己大概是，要赶紧远离她了。道不同不与为谋。
“现在抓的是他们，或许过不久就会抓我这个外国人了。”
“你？你可不一样。那么犹太猪佬，在一战的时候，举国上下都在抗敌，为了国家而战，但是他们却大发战争财。他们除了想着赚钱还会想什么，他们不顾别人的死活，也没有一点国家荣誉感，真应该早点把他们赶出去。”
夏曦瑶没有答话，像这种民族间的恩恩怨怨，那可是几百上千年的纠葛了，你杀我我杀你，早就已经分不清最早的缘由了。有人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她觉得用来形容西方的国家民族最适合不过了。德国和法国打了多少年，甚至还有抢城门上胜利女神雕塑的仇呢，最后还不是一个欧洲煤钢共同体让他们化解恩怨携手走上共建小康之路么。当然，前提也是人家国家认错态度好，该负责负责，一点也不推脱一点也不含糊。
见夏曦瑶没有答话，海琳娜问她：“那你想要跑到哪里去，不上课了么？”
“现在还没准备跑呢。”她将箱子放下，“现在呢，只不过是，未雨绸缪。”
“未雨绸缪？”她跟着她重复这一句江卓语。
“就是说提前做好准备，以防万一，这是我们江卓的俗语。”她一边说一边比划，“只有四个字，但是包含着大智慧。我们是一个有文化有智慧的民族。”
“我们也是有智慧的民族。”
“是的，出产哲学家嘛。”
两个人谈话，外面有人敲门，海琳娜就在门口，把门打开了。这里一般没有人会找夏曦瑶，所以她只是抬头看一眼，没放在心上。但是海琳娜站在门口和那个女孩子说了很久，声音压得低，嘀嘀咕咕嘀嘀咕咕，海琳娜还不时看看屋子里面的夏曦瑶。
难不成和自己有关？夏曦瑶警惕地看她一眼，提着自己的袋子，假意要去图书馆。
“哎，曦瑶，你先别走。”海琳娜叫住她。
“怎么了？”
“说是有人找你有事，让凯蒂带着你去吧。”海琳娜推推她身前的女孩子。
两个人用探测仪一般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荡，夏曦瑶越发警惕了。既然有人过来找她，她们两个人又在那里说那么久干嘛。
“你好，凯蒂，知道是什么事情么？”她说，“边走边说吧。”
“嗯，好的。”凯蒂跟海琳娜告别，两个人使了个眼神。夏曦瑶见海琳娜进去，现在有点担心自己放在宿舍的箱子了。
那个盖世太保头子正在同学校领导说话，他竟然没有离开？夏曦瑶想，他周围没有其他盖世太保，自己距离人群有一段距离，旁边in的凯蒂不是特别壮实，她应该能跑掉吧。但是这条裙子，有点重，跑起来的时候很有可能会缠在腿上，她下不了决心。
那个盖世太保头子好像是感觉到了身后有一道怨恨的目光，转过头来看到夏曦瑶从女生宿舍里面走出来。他送给她一个洁白的微笑，破像是电影中的狼见到猎物时露出的带着星光的牙，是的，带着星光，还是四个角的流星。
真是的，这个时候她竟然还有心思胡思乱想，真不知道该夸奖自己冷静还是迟钝。
凯蒂将她带到了人群中。
夏曦瑶一言不发。
“这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么，东方人？”学校领导不知道这个盖世太保想做些什么，他来到这个楼下就问有没有人认识一个东方女孩子，黑色长头发，黑色瞳孔，穿一身民族服饰。
如果夏曦瑶听说“民族服饰”这句话，一定会忍不住科普的，她穿的才不是民族服饰，这叫旗袍，是从旗装变化来的，而旗装呢，不是汉族的民族服饰。不过想想，民族大融合大家相互借鉴都在乱穿，便也没那么多讲究了。
女孩子好像在神游，塞巴斯蒂安觉得，她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间谍。和在电报局见过的矜贵和那一夜见过的妩媚决然不同，她就是一个乖巧的学生。
“是的，我是江卓人。”出国之后，这句话她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我想同她单独谈一下。”塞巴斯蒂安像是直接在下命令。
校领导没有反驳。
他带着夏曦瑶往一个方向走，她看到了停在那里的车，那不会是他的吧？
“您想跟我谈什么，现在这里没有人，我想，您可以说了吧。”夏曦瑶站住不动了，有人向他们这边看，但是看到的是那个凶残的盖世太保头子，就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了。
塞巴斯蒂安觉得自己现在像是在欺负小孩子，若不是她发育的比较好，嗯，只看脸真的会觉得她是一个小孩子。
“我们之间，可以不用Sie称呼对方么？”他看起来十分友好，露出自己白惨惨的牙。
通常熟悉的人之间，说“你”用的是du，而对于不太熟的人，就会客气的说“您”。
“抱歉，您不是我男朋友。”
“哈哈哈哈哈，那么，做你男朋友才能用du称呼彼此么？”
夏曦瑶：“……”靠，她刚刚竟然犯了一个低级语法错误。在德语中，因为单词分了阴阳中性，所以男的朋友和女的朋友是两个单词，如果说“mein Freund”，大家就会默认这是在说“我的男朋友”，而要表达我的男性朋友，要用“ein Freund von mein”。
“我温敏语学的不太好，表达错意思了，抱歉。”
“没关系，美丽的小姐犯的错误总是容易被人原谅的。”
夏曦瑶：“……”这么会说情话，你真的不是意大利人么，大哥！
“对了，这是你的东西，还给你。”夏曦瑶将那颗红宝石找出来，摊在手心里递给他，本来是想说自己是在骗他的，后来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圆谎的主意，“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学校，我正在做，嗯，那种生意？这不仅牵扯到我，还有，学校的老师。”
塞巴斯蒂安将她的手握住，包在自己的手里。“当然了，那件事和你的学校无关。我只是想问一下，第二天，你为什么没有去？”
“你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我才不会去呢。”她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对方却一动不动。
夏曦瑶紧张，难不成外国人不吃这一套？
“那你现在在知道，我是不是好人了？”他凑近她，这距离太亲密了，她不习惯。
“现在不行，我已经答应别人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不能与其他人有瓜葛。”
“是，霍尔科夫？”
夏曦瑶差点就要喊出来了，他怎么会知道的，怎么会？可是就算不喊出来，这表情也已经表明了一切。“你跟踪我？”她其实，并没有将他甩掉。就是说，大名鼎鼎臭名昭著的盖世太保，怎么能那么轻易就被她这么一个自作聪明的女孩子给耍了。
“是啊，看着你进了实验室的。”他直接将她逼到了树边，夏曦瑶的后背是树，前面就是塞巴斯蒂安。她被他圈在了怀里，这个姿势并不舒服。
“你去找霍尔科夫谈过了？”
“还没有呢，要带着你一起去才可以。”他就像是吸血鬼一样，将头凑近她的脖子，“据说霍尔科夫实验室不仅有电报机，还有无线电，你用过哪一个？”
夏曦瑶没有回答，她不知道电报会不会被拦截，也不知道有没有可能会被查出来，她对此一窍不通。怎么办怎么办，似乎只有霍尔科夫能够救她了，只要他假装，可是要怎么假装，他根本就没有做过的事情。撒的谎太多，到时候，怕是面前的男人就不会再相信真话了吧。
“你身上真香，我要问问霍尔科夫，能不能把你，让给我们。”他用的是“我们”，而不是“我”，他在暗示什么？他是不是已经料到了她在撒谎，正在兴致勃勃的想着怎么进行刑讯逼供？
“别紧张别紧张，你这么美丽的女孩子，我不舍得伤害。”
才怪。
“我们去见霍尔科夫教授好不好。”
“去见他为什么要坐车，不过就在校园里。”夏曦瑶不相信他。
“好吧好吧，我们走着去。”塞巴斯蒂安笑了，“本来是想说，坐在车上不容易被人发现，没想到，你并不在乎。”
“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唔，挺有道理的。”塞巴斯蒂安终于给她一个喘息的空间，“走吧，美丽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