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医院外的两个人,也不期而遇。
苏里生看着眼前的杨深深,一时间内心的情绪在莫名的翻涌。
其实当年,苏里生再见到杨深深是在他外公的杂货店。
她就站在街对面,被橙色的夜灯模糊了半个身影。苏里生低着头把一箱又一箱的喜力搬上那辆厢式货车,有十五箱,苏里生至少来回三十次。
到第29次的时候,苏里生还是低着头走进店里,很久才出来,出来时,对面那个人已经不在。
整条街,仿佛静得只有外公拨动算盘的声音,苏里生抱着最后一箱喜力,在外公的催促下旋转马达,夜里十一二点的风把他的衬衣灌满,鼓鼓的,从后面看就像一个刚刚驼背的初学者,载着他的货物越过条条街道,货车最终在一家生意昼夜红火的酒楼前停下。
酒楼经理是个女的,很会差遣人,每次他来她都插着腰一副掌握大权的样子,这次也不例外,让苏里生替她把十五箱喜力全部搬到401包间。
苏里生其实很想把酒放地上自个儿走人,可没拿到钱他也就只好闷声给人家做苦力。但是,当他看见包间里那个安安静静坐着的身影时,他肩上酒箱子的重量渐渐压了下来。
他是苏家的嫡子,应该是个公子哥儿们,但是却因为赌气,一下离开了家里。
苏里生的外公只是一个平常的人家,倒是没有苏家有钱,两家之间也很少会有来往。
里面冷气开得足,人人看上去都大方得体,只有他杵在包间外大汗淋漓。过去要好的一个兄弟准备拉他进去。几个高中要好的同学聚会,也叫了他,唯独他没说要来,眼下却是因为送酒倒把他送来了。他略显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往外退了几步。
“那喝一杯再走吧?”杨深深拿着酒杯站起来,谁都知道她不会喝酒,一喝就倒。
“还是算了吧,还有好几箱酒放在楼下还没扛呢。”意思是他也不会送,之后他就走了,剩下的酒也没搬,钱也没要。
杨深深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酒,仰头一饮而尽。酒从杯口溢出来,就像流下两道茶色的小溪流。
回到店里,外公要跟他算喜力的账,好在他认错态度端正,外公才没有拿起杨梅罐头敲他的脑袋。大学辍学一年,他总算领悟了如何在外公面前表现。
哪怕只是给别人送送货,在苏里生眼里也是一种在外公身边陪伴的表现。
杂货店已经打烊,苏里生拉下卷帘门,然后整个人坐在一只木桶上,回想起今晚两次见到杨深深的情景,第一次他在搬喜力,她就站在对面,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装作没看见,第二次他还是在搬喜力,她站起来让他喝一杯再走,他却未能接受。担心自己回头,只能带着喜力先撤。
那年中考完暑假,没有作业,苏里生被他妈妈打发去外公的杂货店帮忙,家里只有他一个还算年轻力壮的男人,他只好放下手里的漫画书,给外公跑腿。
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淡蓝色的毛巾,站在高高的梯子上把客人要的雨衣取下来,天气预报说近期会有大暴雨,外面热得跟火炉一样,也不知道天气预报说的大暴雨是哪天。
雨衣客人走的同时,杨深深出现在店里,许是当时外面突然变天的缘故,苏里生总觉得这个女孩子的出现给他带来一阵清凉。他把毛巾从脖子上拿下来问她需要什么,她指了指橱架上的红蜡烛,一句话也没说付了十包蜡烛的钱。
苏里生看了一眼外面的电线,剧烈地晃动着。照这形势,就算她有伞走出去肯定也还是会被困在某条路上。
“喂,听说会有大暴雨,你这样出去没关系吗?”
杨深深说没关系,但是苏里生还是坚持给她一把伞,全新的,外公要是知道一定会骂他糊涂蛋。不过好在她收下了那把伞,他才觉得大暴雨下得比想象中温柔。
但是,第二天苏里生就再次见到了那个女孩子,她来还伞,顺便又要了一包蜡烛。店里只剩了一包蜡烛,里面有好几根是半截的,外公跟她说明了这样的情况,但她还是要买。当时苏里生在里面的仓库里抬一箱汽水,若不是出来看见她放在门口的那把伞,也许他就会错过她来过的机会。他追上她,把偷偷带出来的一瓶橘子汽水塞到她手里。
“你把我们店里没人买的半截蜡烛买走了,我请你喝汽水。”
“你这汽水应该比我的蜡烛还贵吧?”
苏里生挠挠头,很腼腆地笑笑。待她把汽水收下,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为什么要买这么多蜡烛,是有什么专门的用途吗?他其实是想建议她批发,价格可以便宜好几毛钱。
“因为家里没有灯啊。”
苏里生在心里想,一个人的家里怎么会没有灯呢,她一定是在跟他开玩笑。
苏里生呆呆地坐在木桶上,把手插进旁边的米袋里,然后用紧实的拳头抓了一把,一点一点松开,米粒就像沙漏那样从他的手里流逝了。有些东西不管一开始抓得有多紧,只要松过手,就难以复原。
杨深深没有开玩笑,但了解到这个那已经是高一之后的事了。
开学第一周,苏里生在操场上捡到一枚校徽,高一(A)班,他看了眼名字,挺好听。
下课后班长叫他把校徽上交到广播室,这样就可以在他们班的流动红旗上多加一分。苏里生觉得这么做费事,但是不这么做又显得他不为班级着想。去广播室的路上必然经过A班,他想了想还是把校徽交给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让他转交。
为了那一分经过人家门口还揣兜里,也挺做作的不是?
戴眼镜的男生坐在离后门最近的位置,他冲里面大声传了一句,杨深深,你的校徽!
苏里生没想到,从里面走出来的竟是她!在送了她一瓶橘子汽水后,因为外公没给蜡烛添货她就再也没有光顾过他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