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冰糖雪梨2018-01-15 20:055,400

  曲中歌

  茅草屋建在上坡,层层树荫遮在斑驳的草屋上,竟有些婷婷袅袅的神秘意味。草屋旁种着许多不知名的野花与蔬菜,显然是有人常居住在这里,草屋门前放了口颇深的大缸,盛满了水。静安撩起云袖,掬起一捧水一饮而入。

  孟環素一转身,视野中便多了一个人,不远处的一块奇大的石头上盘坐着个和尚,和尚身量挺拔,背对着二人端一束萧款款而奏。

  原来,吹箫之人就在这里。孟環素见着那和尚的背影一阵眼熟,便携了静安一同走了过去。

  和尚乍然停止了吹奏,一阵强风袭来。孟環素甚至没反应过来这和尚的速度之快,那和尚便站在孟環素眼前了,和尚眉头紧锁,眼神充斥着杀气。明明那样俊俏的一张脸,布满杀气的时候就这样令人发自内心的胆寒心颤。和尚收起萧,一只手直盖孟環素面门,孟環素下意识抬腿踢了过去。

  二人双双一愣,男子笑嘻嘻的收回了手。

  那人开口,声线撩人心:“好久不见,别来无恙。素素。”

  竟然是桫椤。

  孟環素尚且惊魂未定,一见那嬉皮笑脸的俊脸,心中气急,香拳直奔桫椤的脸折了过去,桫椤眼疾手快,一双大掌握住孟環素的拳头,摇头叹道:“没想到许久未见素素,仍然这样亲切。”

  “咦,素素,你与这和尚竟然是旧相识呀!”孟環素身旁的静安乍然开口,桫椤便发觉了还有一人的存在。

  “咦,素素,这小娘子是你的朋友?”桫椤扬了扬眉,细细打量了静安一周。原桫椤与婵庸本是同类人,可这扬眉的动作做起来二者还是有些区别,亦如婵庸扬眉时,总令人觉得猥琐无比。可桫椤亦是笑嘻嘻没个正形,扬眉时偏偏多了几分风流飘逸,一如满殿流光,就这一只明珠耀眼无比,将人的目光全部吸引。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存在于红尘间,不然多少待字闺中的姑娘要折在他的眉眼之间。

  孟環素打量了一下静安的脸色,立刻微斥道:“桫椤,大胆。还不快给静安公主赔罪。”

  桫椤扬起唇角,听闻静安公主的名号后面上毫无畏惧之色,只端起手掌,掬了掬身,恭敬道:“原来是静安公主,桫椤敬仰已久。”

  苏静安也无责备之意,尴尬的攥紧了衣角,面红耳赤道:“不知大师在此奏乐,到底是静安扰了大师清静,还是静安得给大师赔不是。”苏静安越说脸越是红,一副小女儿姿态暴露无余,如此怪异的氛围令孟環素处境越发尴尬。

  桫椤收敛起平时纨绔的性子,一派正经道:“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静安公主的名字,很好。”

  苏静安闻后不胜欣喜,杏眼弯弯:“多谢大师夸奖。”

  话罢,桫椤向二人身后望去,脚步声踏踏而来,二人皆回首,一行和尚与一行宫中侍卫朝着这边正行。带头的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廉图,廉图抖了抖手握着的拂尘,一行人矮身跪礼:“公主,皇上派奴才前来寻您,小祖宗可令奴才们好找。”廉图见孟環素同在,又问礼:“不知得韬郡主也在,奴才给郡主请安。”

  “皇兄净是啰嗦,皇嫂有孕亦不好好照看,偏偏要来看着我。”静安一嘟嘴,显然是不悦,似有若无的打量一圈桫椤,挎住孟環素的胳膊:“我与桫椤大师很是投机,改日再来寻大师探讨佛法,既然如此,我们便回去了。”

  桫椤掬身,恭敬道:“恭送静安公主。”

  孟環素回头见桫椤仍在目送,一派欠扁的坏笑,烁烁的一双眸如同天地光辉,对着她抛了个媚眼,孟環素面颊通红立刻转头不再看他,这个和尚,当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该再抄一百遍金刚经。

  ————

  ‘砰’地一声,上了年头的殿门不知被何人推开。扬起漫天灰尘,惹得来人轻咳了两声。殿内只点着两柱手臂粗的红烛,偌大的废殿十分昏暗,殿门敞开时细碎的阳光折射在殿内供奉的地藏菩萨慈祥的面容上,多了几许诡异的感觉。

  来人在门前踌躇片刻,当机决断的跨进了大门。‘砰’地一声,又将废殿的门关上,好像怕被别人发现一般。

  依着昏暗的灯光,来人发现地藏菩萨脚下皈依着一华装女子,虽然烛火暗沉,可依旧遮不住她身穿的镶珠鎏金的华丽衣衫的光辉,女子没有回头,只唤:“婵庸……”

  她声音狭长,令人百转千回,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浓睡觉来慵不语,惊残好梦无寻处?这声轻唤,好像过了一万年那般漫长…

  来人恭敬深深掬礼:“臣,拜见皇后娘娘。”婵庸一直垂着眼睫,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啊,他是臣子,她是中宫皇后。从此萧郎便是路人了……他语中带着警醒、抗拒与疏远。尊卑有别,还是他来拜见她,唤一句拜见皇后娘娘。

  孟遥岑乍然起身,飞快走到他身前,隔着一丈的距离,不再前行。这一丈,隔着大海的距离。这一丈,隔着天上地下的落差。她不敢再接近他,她怕情不自禁的投入他的怀里。

  他在一丈开外遥遥施礼,分毫不敢僭越:“不知皇后娘娘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婵庸!”她大声叫道。

  换来男子猛然抬头,目光淡淡。

  “若,若不是当年父亲强逼,今时今日即将许给你的女子,便是本宫,是本宫啊!你心中可有半分遗憾?你心中可半分有我?”

  孟遥岑眼睫如蝶翼轻颤,她的芊芊玉手想要碰一碰他的面颊,可入目的偏是长长的鎏金刻凰金镶玉的护甲以及涂了凤仙花汁大红色的指甲。一切不把她拽回现实,冰冷无情的现实中。

  昔年初遇,是父亲三十九岁寿辰。他与她在小花园初初相遇,她提着竹筐正拾花,抬眸,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男子伫立在花丛中,眸清似水。

  “不知是孟大小姐。”他带着调笑的笑意,盈盈而来。“孟小姐与芙蓉花相彰益得,淡妆美如斯,本世子仰慕已久。”南麟王之子婵庸,日日花丛过,纵情不留心。

  婵庸眼皮跳的飞快,他十分怕这疯狂的女人做出什么过格的事情,万一他功亏一篑,万一他功亏一篑……

  他出言强硬:“臣,实在不能理解娘娘再说什么。过些日子,臣便会提亲,届时臣便是皇后娘娘的妹夫。”他欲转身逃离,一双手紧紧圈住他的腰,接着,是她的哭声。

  “婵庸,明明先爱上你的是我啊,我不许你娶她!我不许!”

  孟遥岑哭闹不已,似乎要将所有眼泪都流干了才罢。他没有动,婵庸沉默了半刻,就这样细细的听着她哭,孟遥岑吗?大郢国的第一美人,这第一美人的名号是如何来的,想必她心中有数。

  他深深的厌恶她,恶心她,美丽的外表下蛇蝎的内心当真是可怕,她意欲毒害亲弟,谋刺亲妹。他如何能不知道她嫉妒孟環素,她讨厌孟環素。即使她多次表露真心,他都不曾接受。

  他不留情面的掰开她的手腕,“皇后娘娘您失态了,事已至此,您已是皇后。至于臣要娶谁,想必也与皇后无关。”

  婵庸走到门前,回眸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

  孟環素方才回了自己的禅房,见房前的凉亭中立着个身影,手持卷书,垂眸细读。他持书的姿势甚是好看,实在令人不忍心打扰这副情景。

  “苏漾!”孟環素一见是苏漾,大声的唤他的名字。

  苏漾听有人唤他的名字,从书中抬眸,少女欣喜的面容收进眼底,心中一喜,将书放在案顶,起身相迎:“素素。”

  孟環素走到他身前,用调侃的语气问道:“大忙人鎏亲王怎么得空来找我了?难道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苏漾闻言后不语则笑,侧了侧身,桌上摆着几样精巧的点心,模样甚是让人食欲大开。

  “本王路过城中,见城东的苏子坊新烤制的点心不错,顺道给你捎来些。”

  孟環素立刻拾起一块糯米饼,咬上了一口,软糯生津,入口即化,苏子坊的点心一向是她所喜的,纵使王府中的糕点师傅的手艺相比也同云泥。

  “还是苏漾你最好,每次去都要给我带好吃的来。”

  见她吃的开心,苏漾嘴上亦是噙着抹笑意,莞尔道:“你喜欢就好。”

  苏漾身旁立着的侍从湖光多嘴道:“王爷就是不好意思告诉郡主,王爷次次都是特意去苏子坊买这些点心,来哄郡主高兴。”

  苏漾目光立即变冷,怒斥道:“要你多嘴!回了王府自己领罚去。”

  湖光献媚不成却吃了瘪,悻悻的缩了缩头,道了句是。

  孟環素不以为然,调笑道:“谁要是嫁给我们鎏亲王,当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分,不知京中哪家的小姐能有这样的殊荣能入鎏王的眼呀!”孟環素又捡起一块桂花糕,一边打趣苏漾。

  苏漾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沉默片刻后,吞吞吐吐道:“若…若是你呢?”

  孟環素一阵错愕,他的话不断回响在耳畔,若是你呢……若是你呢……

  如果是她呢?她从未想过,若是与苏漾同在一处,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呢?

  也许也同常人一般举案齐眉?

  也许也同常人一般白头到老?

  苏漾见孟環素支吾的说不出话来,半口点心噎在嘴里,想必现下与她说这些怕是会吓到她,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话一转圜又道:“不知道素素听说了没有,过几日就是皇兄的生辰,各国使臣前来拜贺,不过这次来了位稀客,你猜是谁?”

  苏漾提起茶壶倾了口果茶递给孟環素,孟環素呷下一口咽下噎在喉咙里的点心,舒了口气,才道:“我可不知道,你别卖关子,快快说。”

  苏漾成功的勾起了孟環素的好奇心,便也直来直去不再卖关子。

  “这次,云厥国的皇帝云瑰儒亲自来了,这会子正在驿馆呢,你说稀奇不稀奇,听闻云厥国鲜少参与别国之事,没想到这回能亲眼一睹传说中的儒帝的风采。”

  轰隆——

  恍若晴天霹雳的消息,神秘莫测的儒帝亲自出使大郢。

  那个当真极美却莫名其妙的男人,告诉她,可以相信他的男人。

  告诉她提防孟后的男人。

  这下,当真是热闹了。

  苏漾见孟環素并不是很高兴的怔在那里,试探的问:“素素,你怎么了?”

  孟環素抽回了心绪,连干笑了两声:“没什么,没什么,哈哈哈。”

  ————

  三日后,汝晟王府。

  秋风悄然而至,将田地里一片片青绿色的小麦镀成了金色,今晨官员上书,今年的粮食收获颇丰,百姓富足,帝心大悦。遂又上书,其三国使臣即日莅临。帝喻:寿辰当已隆重操办,皆由六部郑重相待。

  而今晨的汝晟王府大抵不太安宁……

  自孟環素在珈蓝寺小住了半月,日日皆食青菜白豆腐,昔日白白嫩嫩的小脸如今也是蜡黄蜡黄的,就连世黎,连同消瘦了不少,自离了珈蓝寺,便扬言再与佛门无缘。她想,难怪桫椤要破戒,这要搁谁,也受不了日日清汤清水,菜里没有一滴油,手里捧着窝窝头的苦日子。

  孟環素前些日子一直在睡硬邦邦的禅房,一直腰酸背痛,苦不堪言,想令主持为自己换一床软和一点的棉被,却被派去的小和尚驳回,主持曰:悟佛之言,定要行佛之行。就此便也作罢,回了王府后,日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肯起床。可今日,便不太顺遂她的心愿。

  “郡主,郡主,快起来了。”般若捧着孟環素平日里常穿的鹅黄色襦裙,也不顾她睡不睡醒,只顾往她身上套衣裙。

  “反了,反了!你这丫头越发大胆了。”孟環素还未睡醒,半阖着眼睛,神色不悦,刚要发火,般若焦急回道:“郡主,您快起来吧,出大事了!”

  孟環素一下子瞪圆了眼睛:“不管出了什么大事,待本郡主起来再说!”话音刚落,孟環素一下便倒在床。上,把云被掀在身上,刚闭上眼睛。

  般若又来搬她:“郡主,再不去王爷可要怪罪了,儒帝陛下来了。”

  孟環素闻言后,猛然坐起,一时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便问道:“你说……谁来了!”

  般若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儒帝陛下,是儒帝陛下!”

  孟環素不敢置信,立刻手忙脚乱的穿衣。“快!快给我把襦裙给本郡主穿上!”

  置客厅中,银色衣袍的男子慢条斯理的呷了口茶。

  “不知儒帝陛下驾到,小王有失远迎,还请陛下见谅。”孟石站在一边赔笑脸,谁知道这儒帝陛下一早也不遣随从来通报一声,突然就驾到王府,满府人皆手忙脚乱。

  云瑰儒将茶盏搁在桌上,故作叹息:“朕睡了两日驿馆,奈何驿馆不甚舒适,搞的朕腰酸背痛,所以,朕听闻郢都中除却皇宫,当属汝晟王府最是华丽,私心就想叨扰两日,想必王爷不会见怪吧?”

  云瑰儒呵呵呵的干笑了三声,也让人分辨不出到底高不高兴。

  孟石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这儒帝性情神秘莫测,又与人鲜少来往,此时他提出住在王府,敌知鄙而不知敌的买卖,孟石自然是万般不愿的,可他又说不出什么,只得哑巴吃黄连,应道:“陛下莅临寒舍蓬荜生辉,本王自然是应允的,只是王府不比云皇宫那般壮丽,到底是委屈了陛下。”

  云瑰儒环视了一圈厅内,棕红色羊绒地毯、紫檀桌上搁着座价值连城的绿釉双耳葫芦瓶,就连此时檀木方桌上的茶盏,也是上好难得的青釉。小小的会客厅便估值万金,想来汝晟王的家底,真如传说般雄厚。如此若是说寒舍的话,就连郢国皇宫也算不上是富丽堂皇吧。

  孟環素一颗心提着,跨进了会客厅,那一身银灰色长袍,坐在椅子上言笑自若的男子,不是云瑰儒,还能是谁?

  孟石见孟環素愣在门口,难免失了礼数,恭敬道:“陛下,这是小王的女儿。”

  孟石又挥了挥手,对着孟環素蹙眉道:“越发没有礼数,见了儒帝陛下还不过来请安?”

  孟環素自难从命,拖着身子僵硬的施礼:“见过儒帝陛下。”

  云瑰儒上下打量了一圈孟環素,脱口便道:“最近瘦了。”

  厅中人闻后皆出乎意料。

  云瑰儒竟然与孟環素说出如此亲昵的话来。

  就连孟環素自己也是怔在施礼的姿势,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可是说错话的当事人却不在意,从容道:“朕,与得韬郡主曾有数面之缘。”他饶有兴致的盯着孟環素一会青一会白的脸色,露出了‘难道不是吗’的表情。

  孟環素听见自己‘咯吱咯吱’咬牙的声音,碍于在家人面前不能发作,只能顺着他说:“是啊,臣女有幸能与陛下相识,当真是上辈子积福。”后一句话更是说的一字一顿。

  云瑰儒挑起好看的眉头,用眼神展露出笑意:“好说,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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