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听到这话,停止了哭声。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声附和道:“对,对,只要你醒过来,娘亲不会反对你娶那丫头,只要你醒过来,无论你要娶谁,娘亲都会替你办妥。叔宝,你睁开眼看看娘亲,别抛下娘亲不管了。”说着眼中热汤的泪水又流淌而下,任是眼泪浸湿了衣襟,她全然不管,在她的眼里,只有床上被视若珍宝的儿子才是唯一的存在。
“还不赶紧让小鱼过来!”卫仲宝冲着门外大声吆喝,他忍不住落泪,或许是因为刚才哭过吧,声音略带低沉粗哑,但也难以掩饰急切与哀伤的语调。
一个丫鬟闻声跑进屋里来,她怯怯地低着头,神情有些异常,她微微抬头看了看大公子旁边的夫人,不知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大……公子,小……小鱼姐……她不在府里头!”说完,又赶紧垂低下头,这次,她把头垂得更低了些。
“不在府里?那她去哪了?有谁能向我解释一下,我不在卫府的这段时间,出了什么事了?一个丫鬟,能跑到哪里去?那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找?即使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到为止,找不到的,你也就别回来了。”狠狠丢下这些话,卫仲宝气得险些丧失了理智,他朱唇微微翕动一下,又要开声教训那像个木头那般戳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的丫鬟的时候,一旁的王氏终于开口了。
“叔宝,小鱼那丫头被叔宝打发去王府了。估计这会儿正在路上。”用绢帕轻轻擦拭了下脸颊,王氏算是回应了大儿子的疑惑。
“去王府?这是叔宝的决定?为什么?”这一下轮到他一头雾水了,为什么他一回到卫府,所有的事情都变了样,弟弟生死未仆,就连小鱼那丫头也被赶出卫府?这都什么跟什么?原本的火冒三丈,听到王氏这话后,他更是气到七窍生烟。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几下,卫仲宝径直走到圆桌旁,空手双拳猛地拍在桌案上,顿时,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圆桌顿然震动了一下,就连搁在桌面上的茶壶也不受这股强大外力的摧残,倒在了一边。
丫鬟见状,连忙过去将茶壶扶正,而后又安静地站在一旁,又是像刚才那样,不敢抬头。
“我也不知,叔宝突然过来与我商量,让我联系王府的人,让他们接那丫头过去。其实我也问过叔宝,为何有这个决定,他就是闭口不谈,这孩子,心里想的什么,全都搁在肚里,也不肯与我们坦白。”说着,她转过身,伸出手轻轻抚着儿子的脸颊,又是心疼又是难过的看着他。
忽然,她脑中闪过一道想法,对了!她不能让叔宝带着遗憾走,她要为叔宝做最后一件事。
“来人,快马去追,把那丫头带回来,我要让小鱼与叔宝成亲。她生是叔宝的人,死也要是叔宝的鬼。我要那丫头与叔宝合葬在一起,也算了却他生前的一桩心事。”这样一来,他下到阴曹地府,也有个人在身边服侍。
“娘亲,此事万万不可,你不会想……”卫仲宝一听,赶忙出声阻止,却被王氏喝住了。
“有和不可?难道你也想让叔宝孤零零的走?既然他们情投意合,而叔宝对她又是一往情深,想必小鱼也想为叔宝做点事情,既是如此,我这个做娘亲的,又怎能不成全这对苦鸳鸯呢?这事就这么定了,马上派人去追,他们应该还未走远。”王氏挥挥手,唤了几个男仆进来,吩咐他们快马加鞭,半路拦住他们。
正当奴仆们要起身退出房间的时候,床上的人忽然动了一下,用苟延残喘的声音喊着:“别,别这样,娘亲……不要,让她走,我……不要娶她……”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将目光锁定在床上的方向,特别是那些大夫,目睹了二公子起死回生,全都呆愣在原地,他们的惊诧,绝不比见到黄河的水倒着流的惊讶程度来得少。个个都像变成了一块块雕塑那般立在那儿,实在是这一幕来得太过突然,让人措不及防。
不过,王氏和卫仲宝却是另一副神情,特别是王氏,先前那以泪洗面被喜出望外所取代,她心里那块被铅压着似的不能开朗的心情顿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听着这话,一个箭步地奔向床畔边,对着儿子又搂又抱,她脸上时而一阵欣喜,时而又一副悲切,生怕儿子只是回光返照,她一放手,儿子又会瘫软在床上,重新闭上眼睛。这是她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她宁愿躺在床上长卧不起的人是她,而不是这个从小就被她搁在掌心里的珍宝。
卫仲宝也喜笑相迎,太好了,叔宝终于醒过来了!他最终还是舍不得那个丫头吧!
“娘亲……放过小鱼……让她走……”气若游丝的声音又再次响起,虽然床上的人刚醒过来,但他最为关心的却是那丫头的安危,他是被娘亲最后那一席话给唤醒的。在此之前,他一直感觉自己像在大海的泡沫里似的,连同意识也进入昏昏沉沉半睡半醒的分界地带,他本想毫无顾忌地长眠下去,却在一瞬间朦胧地听到娘亲方才那一番话,渐渐的他所有的睡意全部被唤醒,几度挣扎,他挣脱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梦境,猛地惊醒过来。
“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娘亲全听你的。”王氏轻轻地安抚着仍有些迷离恍惚的儿子,随即她转过脸,对着侍立而待的奴仆们吩咐道:“好了,你们都出去吧。去让厨房备好人参鸡汤,炖好了端过来让二公子补身子。”
停顿一下,她又把目光转移到一个德高望重的大夫身上,语调也收敛了几分严厉,“大夫,你过来替叔宝检视一下,看他现在情况如何?”这话说得有些迫不及待。
闻此言,那个两鬓霜白的老大夫独自先前一步,脚步如飞似的走到床畔边。这时,王氏又吩咐旁边的丫鬟,搬来一张椅子搁在床畔一旁,让老大夫坐着替她儿子慢慢把脉。
这可是关键时刻,马虎不得。王氏生怕打扰到老大夫把脉,连大气都不敢出,静静地站在一边,脸上的焦虑有增无减。
老大夫先是为他一一检视身子,只不过看到老大夫脸上的凝重,王氏和卫仲宝又有些担心。
该不会情况很糟糕吧?虽然几度想开口询问,可最终还是忍住了。还是先不要打扰老大夫看诊!
老大夫又从搁在一旁的药箱里取出那只看似与老人有着差不多年纪的脉枕,轻轻放到床上,这时的卫叔宝,主动伸出手,搁在脉枕上,让老大夫把脉。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老大夫捋着那苍白白的胡须,时而闭眼,时而睁开眼,露出一脸的不解,就连旁边守着的王氏和卫仲宝,也焦急得额上冒出了一些汗珠,但他们没有敢动,就怕连擦汗的动作也会影响到老大夫的把脉。
良久,屋里静默无声。搁在墙角的茶几上,那铜制火盆里的火也渐渐熄灭,留下一抹淡淡的烟末,若隐若无。
这时,老大夫收起了脉枕,放回药箱里,这才起身,朝着王氏拱手作揖,语气和缓地说道:“夫人,老夫替公子检视过身子,又把过脉,发现他体内的奇毒不知何故又被压制下去了,公子暂无生命危险,只是公子脉象虚弱,气血不足,正气大伤,而且长年久病缠身,导致公子虚不受补。这样吧,我先抓几副药方替他调养,再好生将养一段时日,想必会有所改善。到时,夫人再让公子进补身子,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只是公子体内的奇毒怎么一下子被压制下去的,这倒是令人匪夷所思。就连老大夫也感到疑惑不解。
房内紧张的气氛一下子缓解些许,王氏感激地说道:“谢谢大夫,那就劳烦大夫跟着丫鬟走一趟药房,尽量挑选最好的药材,若是缺什么,尽管开声吩咐,我马上派人去找寻。”
王氏连忙招手,唤来门外的丫鬟,让丫鬟领着老大夫前往卫府的药房去抓药方,还细心的叮嘱丫鬟要好生招待老大夫,接着又唤来管事,让他去账房领些银两,各自派给今日来替公子把脉的众位大夫,还特别交代管事,要给老大夫多一些银两,还赏赐了一些丝绸缎子给老大夫。
交代完这些,屋里的那些大夫也退出房间,跟着卫府管事去领银子去了。
王氏又转过身,回到床畔边,就在离床边不到一尺的椅子上坐下,又是细心的交代儿子,让他接下来的这段日子,要多多休息,避免劳累,有什么事就吩咐丫鬟去做就行,没必要自己动手。卫仲宝也加入王氏的劝说阵营,生怕这个弟弟又不顾身子往外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