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轮泊船纷纷到岸，荡起的水纹一圈圈地向陆地上晕开，带着咸腥的海风，扑到人脸上。海边小镇上的渔民对这些或大或小的船早已司空见惯，到了熟视无睹的地步。
南海风光秀丽，鱼虾也多，丰收时节一网下去能捕个满网，像是捞不尽一般。如今这景象比之每年，唯一不同的地方也就是客船比渔船更多了而已。
陆城主早来了消息，夺龙会是罕有的武林盛会，江湖上有头有脸的自然会齐聚于此，通远县这小小一方土地早已做足了准备。
鸦青自打下船便乐得像个兔子，背着双刀连蹦带跳地窜在前头。待出去了几十丈，忽而觉得似有不妥，又慢吞吞地晃悠着等其他人赶上来。
“呦，怎么不跑了？”齐淮露齿一笑，亮出一排白牙。
鸦青夺过他手里的扇子白了一眼，而后正色道：“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先前我姐说要上沉月城必得先在通远县歇几日，这话本没错，陆城主既说要四月份才许人上岛，那自然是不会提前的，可是如今已经是三月底了，为何我瞧着大街上连个带刀兵的武人都没有呢？”
旁边茶摊上忽有一人撂了水碗，惊疑道：“夺龙会竟有如此小的姑娘么？敢问姑娘从何处来？习的哪家刀法？”
鸦青怔怔的，不知该如何作答——她习的是昆仑斩风刀，可这名头太响，喊出来只怕会被人当眼中钉了。
“唐家堡，”齐淮适时接茬，冲那男人一抱拳，“在下唐笙，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原来是蜀中唐门子弟，失敬失敬，”那男人也回礼，“在下鲍守静，无门无派，只是这通远县的一介屠户罢了。”
不远处，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在一处客栈里住了脚。
“把他俩单独放出去不要紧？”贺白眼中挂着明晃晃的担忧。
“别担心，”巫荆垂首一笑，右手打了个响指，“小二，来一壶酒，一壶好茶，再上几个你们南海人拿手的好菜，要三个荤的两个素的。”
贺白点点头——他知道有齐淮跟着，鸦青出不了大事，但总忍不住担心。
外面的鸦青倒是更自在，她见贺白和巫荆两人并未跟上来，心中便有了底，知道这俩人估计是要让自己和齐淮出去探探通远县的情况。
“鲍兄，”鸦青道，“通远县近日来的人多不多？”
鲍守静沉吟半晌，道：“多，也不多。”
“何解？”齐淮疑道，这位鲍屠户谈吐不凡，并非粗鄙之人，一定不是普通屠户。若要他猜猜这人的来历，却也猜不出来。
“龙甲神章所载的……二位想必都很清楚，能平安到达通远县的，已经是佼佼者了。”鲍守静适时地闭口不言，面上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
齐淮与鸦青心中齐齐一寒：已经有人忍不住在路上对人下手了么？北朝、鬼方还是羌国？新凤那位刚上任的皇帝也是杀伐果断的，会不会是她？
“没想到啊——”鸦青忽然笑了，“我们走水路竟然错过了这么大的好戏？呃……唐笙？你怎么看？”
“我？我坐着看。”齐淮听出她不习惯叫自己的假名，打趣道，“可是为什么这里连个习武之人的影子都不见呢？这显然不对。”
“没什么不对的，”鲍守静淡淡道，“通远县地方小，县丞大人怕诸天神佛在此地斗法，特地令城内不许私斗。”
“江湖人会听？”齐淮道。他对县丞的手段并不知晓，但江湖人的性格大抵都是目无王法，况且为了龙甲神章……大打出手两败俱伤曝尸荒野什么的才比较正常。
“不听……”鲍守静沉吟道，“也有不听的办法。”
鸦青要想再问，鲍守静却三缄其口，再也不肯说出半个字了。
这话说出来过于难为情。县丞大人并非有通天之能的神人，他只是个普通的官吏而已，但官吏真的要想管住江湖人，也极其简单。夺龙会一事，明眼人一看便知关键在北朝、新凤、羌国身上，画谯天衢替昆仑明抢，断云山与其他小门小派早已严明只是来此共襄盛会，热闹一番。
如此，便好办了。
“那他们都住在何处，鲍大哥可知道？”齐淮见他不想再说，便换了话题，“画谯宫的人可到了么？”
“这个好说，”鲍守静道，“城北十里香酒楼被画谯宫包下，断云山住的远一些，在城东广辕门。漠平掌门带着无上钧天的人入住了十里香对面的一盏醉。”
“无上钧天？”鸦青喃喃道。
“你们从中原来，难道没听过无上钧天的大名吗？”这下惊讶的是鲍守静了，“天衢门、天机门与天一阁，称为无上钧天。日月更迭神鬼轮回、古今千年人间万象，尽归无上钧天。”
“太玄乎了吧……”鸦青叹道，“如你所说，无上钧天是中原武林最强大的了，可天机门几十年前惨遭灭门，龙甲神章辗转至此，天机门人难道救不了自己么？天衢与天一为何不救呢？”
“谁告诉你天机灭门？”鲍守静几乎有些生气，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天机门仍然存在，就在这里，就在南海。”
海天茫茫，远处的沉月城消失在海平面上，凝成一个黑点，几乎看不见。
南海有多大？没有人知道，因为没人能丈量它。
但天机门呢？这群触及天道窥探天机的人，真的还是人吗？他们……会隐藏在南海中吗？
“瞎扯，”齐淮嗤笑一声，打破了这诡秘的气氛，“天机门最后一代掌门风寻星死在昆仑墟，江湖上人尽皆知。你说天机门在南海，那么它传承在何人手中？龙甲神章又为何被夺？天机门若有传人，夺龙会不来掺和一把么？”
鸦青惊愕之下有些呆愣——平时伶牙俐齿的都是她，今日怎么换成齐淮了？不过无论怎么说，齐淮这三个问题都很关键。
鲍守静哑口无言，喟叹道：“无论你们信与不信，天机门没有亡。”
他这么坚持难道他就是天机门人么？鸦青心中怀疑，却不好直说，当下看看齐淮，果然他眼中也有疑问，想来也是这样猜测。
若是被人发现了隐藏的秘密，那么这个人一定隐藏的不好，或者这对他来说根本不是秘密。
“鲍兄可见过那天机门的传人？”鸦青微笑道。
“自然是见过！”鲍守静肯定道。这倒是出乎两人预料了，哪有这么随随便便就能暴露自己的天机掌门呢？
“他是谁？”
“他什么样子？”
二人异口同声，关心他是谁的是齐淮，问相貌的是鸦青。
鲍守静顿了一下，答：“一表人才，丰神俊朗。”
此时正确与否二人无从判断，齐淮拽着鸦青飞速往回赶，没走出几步就一眼瞅见倚在门口把玩指甲的巫荆。
四人聚在一起，鸦青将这事一说，桌上一时寂静无比。
“这事……我略有耳闻。”巫荆被三双眼同时盯着，倒也没有半点不自在。
“略有耳闻，金翎楼竟也有打听不到的消息？”齐淮略微惊讶。
巫荆冷哼一声：“打听不到又如何？斥候部队就什么都能打探出来么？黑玉面具我不是也照样半点都查不出？依我看，天机门这事不好说，我们暂且搁置，若他要来夺龙甲神章咱们再见机行事，若他不来夺龙会，那于我们更是半点干系都没有。”
贺白点点头：“我只怕一点。”
“你又担心什么了？”巫荆道。
“我要拿回龙甲神章，只因风叔叔是我昆仑的人，又有蓝姑姑的嘱托，这才占了个理字。可若有居心叵测之人假托天机门之名，将龙甲神章据为己有又该如何？”
巫荆满脸狐疑：“你脑子没坏？”
“我怎么了？”贺白微愠。
“根本不会有天机门的传人，”巫荆说的斩钉截铁，“即便那人真是天机门人，即便他站出来了，你觉得……北朝、新凤、羌国，哪个会允许他存在？”
所有人都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天机门的传人，不只会与贺白有冲突，更是其他国家势力的眼中钉，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这个人。
鸦青嘿嘿笑了：“他要是有脑子，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
“天机门的人，哪会有傻的呢？”齐淮附和着。
“也不尽然。”贺白又提出异议了。
但他这次并没有多说话，他只是觉得如果天机门的人真的如江湖传言中那样能堪破天机、足智多谋，又怎会把自己的门派搞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