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城正值春深，合欢花开的极盛，从城南一路到城北，甚是好看。
因着我不喜住在城主府，琅华就给我在城北寻了一处院落，深巷幽静，门前还植了一株合欢树，枝繁叶茂，精深雅致。
我止步门前，微微一笑，琅华倒是清楚我的脾性，连院子寻的都委实合我心意。
“你是新搬来的邻居吗？”
深巷旁边的院子探出一个脑袋，好奇的打量着我。
我含笑点头，任她打量个不停。
浮屠城收容八荒各族之人，不论身份地位，只有毫无害人之心者方可入内，因此自溪泽醒来之后，浮屠大开，六合之下不少神仙妖魔都来此安居，只想求一方宁静之地。
这个跟我打招呼的小姑娘是只年纪尚小的狐狸，因着灵力低微，连耳朵都幻不成人形，顶着两只尖尖的狐狸耳朵就出来乱逛。
这种景象在浮屠城并不少见。
街道上拖着尾巴的猕猴精，长着猪鼻子的猪精，顶着毛茸茸兔耳朵的兔子精……当然也有不少能化作完整人形的人，可即使如此，大街上也甚是热闹。
“你生的真好看，”狐狸姑娘睁着大大的双眼，一派天真的望着我，不由自主的赞叹：“神仙姐姐，我叫阿阮，你叫什么名字啊？”
神仙姐姐？
我不禁失笑，“你如何晓得我是神仙？”
阿阮歪头，想了想说：“因为你生的好看呀，生的好看的都是神仙。”
这是什么理论？
我无奈摇头，善意的冲她笑笑，“我叫千阙。”
遂抬步迈上阶梯，扣响大门，身后听得阿阮狐疑的低喃：“神仙姐姐叫千阙？好耳熟的名字呀，似乎在哪里听过一般。”
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我惊了一惊：“凌霄？你怎么在这？”
凌霄一身风尘仆仆，神情略显疲惫，见我也只是一脸凝重，侧开身子让出一条道，言简意赅：“进来说。”
身后大门合上，把阿阮好奇的目光一并关在外头。
“苓玄谷昨日派人与我传了信，”凌霄一边引着我往屋内走一边说：“说是灵虚镜已恢复如初，天道之轮亦是完好无损，要我立刻赶来，助你身入灵虚镜。”
我步子顿了一顿，偏头看他：“谁给你传的信？”
凌霄略微诧异，似是不太懂我何时纠结过这种小事，遂想了一想，才道：“嗯……好像是溪泽神帝，据送信的小仙说，昨日海皇未归，苓玄的主子只有东华神帝和溪泽神帝两位，溪泽神帝情绪还不太对，但还是第一时间想到这桩事，要我立刻赶到苓玄来，似乎是……怕我来的晚了，你就这么进灵虚镜了。”
我迈入屋门，一掀袍袖委身坐下，微微阖眼，思绪却在飞速旋转。
溪泽昨日失态至此，可回来的时候竟还想着吩咐了下属把凌霄叫过来，显然是吃准了我无论如何也要知晓真相的性子，又怕我如同上次一般在灵虚镜里受到反噬，上一次啊……若非他到的及时，我大抵是要把命搭进去了。
而令凌霄赶过来这桩事……毕竟凌霄身为镜灵，由他施术，护我安稳入镜还是不成问题的。
溪泽啊……溪泽……我禁不住苦笑，你为何一方面抗拒与我的血缘，而另一方面又舍不下？
若是你再狠心些，当初由着我在灵虚镜里，或者晚到一会……我若是死在里头，你如今也不必再受这般煎熬了。
视线旁移，我望定了屋内正中央摆着的灵虚镜，雕花为框，古朴精致，充斥着上古之气，遂顿了顿，抬眼望向凌霄：“既是这般，就助我进灵虚吧，现在就进。”
凌霄略一犹豫：“主人，我自从同镜身有了维系，也大抵知晓了不少事，缙晔上神他……”
见我脸色陡然沉下来，凌霄识趣的闭了嘴，叹了口气：“好，主人，跟着我，我带你进去。”
闭眼的瞬息，我听到凌霄在我耳畔低低呢喃：“这是上古少有人知的秘辛，可之于主人你……却很残酷，主人……你真的做好准备……去迎接真相了吗？”
迎接真相吗？
我默了一默，眼前陡然浮现出缙晔不羁的面容：“小丫头，你这懒散爱逃避的性子可不好，你要学会知道一切，只有知晓，才有纵掌全局的可能，明白吗？”
“才不要，”我嘟着嘴拒绝道：“我要知道那么多事干什么？那该徒增多少烦恼啊！”
“呵呵，”低沉的笑声传出来，“也是也是，反正不论何时都有我护着你，你还别说，就凭你这不够勇敢的性子，丢你一个人我还真不放心呢……”
“缙晔缙晔……我要吃凤凰花蜜做的点心，你快去嘛……”
“……”
“主人……”
凌霄的声音带着些许迟疑。
我伸手一摸，果真，一脸的泪，遂摇摇头：“无事，我只是突然想起缙晔罢了。”
缙晔，缙晔，我记得你的话，这次我不会再逃避，而是面对真相，面对过往。
也会好好勇敢，不会……再害怕，可一想到你不在身边，永远也不能再看到你的音容笑貌时，我还是……觉得无与伦比的难过。
“主人，”凌霄劝我：“天道轮回，自有定数，缙晔上神一个逆天之举不仅导致父神母神陨落，还令八荒大乱，生灵涂炭，他背着一身罪过受了二十万年刑罚，也已差不多将罪孽还清，又以自身元神填了天道改过的缺漏，可谓皆大欢喜，主人就不要……再执着于过往了。”
“那么我呢？”我在一片虚无中陡然挣了眼，外界光线刺目，可我不管不顾，直直的盯着凌霄，甚至能从他瞳孔的倒影里看出我泛红的眼眶。
“连你也这么觉得，凌霄？”我声音蓦然掺杂了哽咽的味道，“天道是什么？究竟是什么？不！我不信天道的，凌霄，如果倚着天道，那么该是四海太平，祖父祖母俱在，阿爹阿娘名震六合，缙晔也好好的做着他的凤族太子，死的……明明只有我一个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