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黄裳之言,那玉鼎真人顿时起身,仰天大笑三声。
“心头之惑告解,贫道也就不作多留了。”那道人抬手一捋鬓角长髯,正色道,“时值多祸之秋,还请状元公行事三思,告辞。”
话音甫落,身影已然消失在了状元府中,唯有那若有所指的笑声,久久回荡不绝。
最后那一声状元公,意味深长,也不知是指自己,还是许仙。
整个府中鸦雀无声,二人久久不曾言语,也不知道是在揣测常爷的话,还是另有所想。唯有小狐狸没心没肺地趴在桌上,风卷残云,眉间不曾有过半分忧色。
黄裳倒是没什么,多年的修为早已辟了五谷,许仙则只能看着小狐狸苦笑。
“状元公今日邀在下前来,怕不止是为了设宴吧。”眼见三清离开,黄裳抬袖间,大堂朱门无风自闭,拍了拍小狐脑袋,轻声说道,“小狐你带上酒,去门外替我们守着。”
小狐狸倒也听话,摸了摸肚皮,美滋滋看门去了。
“先生所言不错,今日许仙邀先生前来,是想与先生弈一局棋。”说罢移开酒桌,又命人落下棋盘,揽袖抬手示意,“先生请……”
小狐狸听许仙竟要与先生对弈,顿时投去看白痴一般的目光。
要知道以鹤仙子的聪慧,两百年来,也不过堪堪胜了黄裳半子,还是在他心有牵挂之时。
以黄裳的心性,又岂能猜不到许仙用意,这局棋,绝不仅仅是一局棋那么简单。当下也不推脱,执黑落子天元,静待许仙应对。不过让他意外的是,许仙竟剑走偏锋,落在了小目的位置……
入夜微凉,状元府。
方寸的棋盘,黑白的棋子。
两个下棋的人,似乎遗忘了时间,遗忘了地点,眼中只有博弈的对手,和那瞬息万变的局势。一子,是金戈铁马,一子,是草木皆兵,拨不开的迷雾,看不透的棋局。
若是小狐狸看到,必定会惊骇莫名。
那棋盘之上,黑白二子纵横交错,黄裳所执黑子稀疏零散,已成溃败之势;而许仙的白子却是上下贯通,连成一片,三条已然成形的大龙,对黑子四处围杀,局势一片大好。
黄裳的不败神话,就要破灭了。
“先生一子落错,导致此局颓势已成,如今三方紧逼,不知可有转圜余地。”许仙将指间白子落回棋盒,看向黄裳的目光有逼迫,有无奈,更有那重重期许。
如今这局棋便是天下大势,黑子如同大宋王朝,在大金步步紧逼之下已成颓势;更有魔道、佞臣两方势力合围,险象环生,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黄裳没有言语,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棋盘上的战局。那颗错子就如同朝中佞臣一般,将优势抹杀殆尽,把黑棋推入了死局。
无力回天了么,这大宋王朝……
许仙作为胜者,却没有半点儿胜者应有的欣喜,反而是深渊般的绝望。若连他也无力应对,那这天下,到底还是容不下大宋。
一声轻叹,黄裳拂袖起身,带上小狐离去,府中唯余许仙一人,落魄失魂。
“阴阳论道衍天机,执子黑白推生死;棋盘方寸乾坤定,魂兮梦兮人为兮。”许仙还未从黑棋的败势中走出,黄裳那越来越远的声音,却从门外缓缓传来,“雄心如梦,霸业成空,骄不自制,败不自知;大宋虽然势弱,可那金人来犯,必如今日之局,不过是困龙犹斗。”
“许仙,这局棋,是你输了。”
话音甫落,只见一颗黑子隔空飞来,不偏不倚地落于棋盘上的一个空格处。
黑子一入局,整个棋局再次风云变幻,这一子落下,那些零散黑子顿成腾龙之势,彼此连成一片。那枚错子更是如龙点睛,将许仙的三条大龙分别封、镇、挡,三招其出,让那傲啸九天的三条大龙,变作了平落浅滩的困龙。
许仙先是震惊,随即化作狂喜,起身出门,却再也不见了黄裳二人踪迹。
……
“嘻嘻,果然还是先生厉害,先生,也教教小狐下棋吧。”
“好呀。”黄裳屈指刮了刮小狐狸的鼻梁,笑道,“等你什么时候戒了酒,我就教你啊。”
“哼!算了,小狐不学了。”小狐将手中酒葫芦抱入怀里,生怕黄裳抢了去,顺便朝他做了个鬼脸,“先生,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方才那一局棋中,许仙已经将当今朝局为他展露无疑,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找到那颗错子。
或许那颗棋子难以影响天下大势,不过置之不理,依然会让人如鲠在喉。
据武穆所言,那人不是当朝宰相秦桧,不过兹事重大,黄裳必须亲自去相府走上一遭。当今大宋之内,秦桧的势力可以说是权倾朝野,若非上有三公,怕是神宗皇帝也得惧他三分。好在秦桧此人虽贪权势,却没有什么谋逆心思,所以神宗皇帝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过这相爷与岳飞八字不合,在朝堂之上多次打压于他,武穆北伐期间,曾多次进言神宗皇帝将其密诏而回。
武穆骁勇善战,为人又忠君爱国,在民间口碑极佳。这秦相与其作对,被不少人暗地里扣上了佞臣的帽子,看其在朝堂内所作所为,倒也没有辱没这个名头。
这相府倒也好找,入夜的开封,除了皇城外,灯火最为鼎盛之处便是秦府了。
锦霄楼内青灯红帐,婵娟绰影落于屏中,好个夜夜笙歌。上首一人卧于虎榻之上,华袍加身,玉带揽腰,横满淤肉的老脸之上宽目薄唇,一双浊眼死死盯着舞女那曼妙身姿。
一名带刀亲卫进入楼中,方才吐出口中荔枝,挥手将一众侍女仆从赶出楼去。
“说吧。”
那秦相,连眼皮都未抬起半分,只是靠手背撑着鬓侧,声音自喉咙内打着转儿。
“相爷,你命我所查之事,已经打探清楚了。”那侍卫半跪一礼,立刻附耳过去,低声汇报了起来。
跳动的灯焰,将那奸相身影映入帘上,就如同躲在暗处操弄风云的恶鬼,奸诈而狰狞。这大宋天下的局势,注定将在他的操弄之下,风云涌动。
遣走亲卫,秦桧方才立身而起,正了正衣冠。
侍卫带来的消息,让他全然没有了观舞的兴致,自楼中来回踱步,眉宇间神色局促不安。空荡的楼中,除了通明的灯火,便只剩下了焦躁不安的踱步声响。
武穆继洛阳之后,又连续攻下了两座城池,圣上的嘉赏圣旨,已经遣人八百里加急送出。最让他不安的是,如今已得到确切消息,冰封洛阳城确是黄裳所为不假,前朝状元尚在人世。
他有一种预感,若是无法除去黄裳与武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将化作镜花水月。
“除了本相之外,竟然还有人想要除掉武穆,这个人究竟是谁?又怎么会与金人勾结到一起?!”秦桧挺着肚子来回踱步,脑海里却如一团乱麻般,毫无头绪。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句喃喃自语,成了他在黄裳手中的保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