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扬的箫音传出老远。
疆宁问了下人，才精准无比的寻到了苏家小姐所在的那一处厢房，轻轻叩响了门扉。
“进来。”
出声的人是宁。
疆宁敛眉，眼底瞧不出什么神色，遂抬手推门而入。
门本来就是虚掩着的，疆宁端着托盘，迈入门槛的一瞬间，便冲声源望过去。
那是一个极其纤细柔弱的背影，正背对着门口立在窗边，素手执一根长箫，伴着雪景，缓缓吹响。
鲛人向来皆擅音律，疆宁诧异的挑了挑眉，目光转向他的哥哥——宁。
这闻名帝都的苏家小姐……竟是在以曲传情？哥哥你这也太不主动了，在海国的习俗里，可从没有女人对男人求爱的说法。
而那位被求爱者——宁一身劲装打扮，正悠悠闲闲的坐在桌边，手指转着茶盏，他从自己的弟弟眼里看出那样的促狭之后，遂挑眉反击——看起来去见了一趟海皇，你这性子倒是变了不少。
确实变了不少。
若说疆宁原本是条死气沉沉、毫无趣味可言的鱼，那么如今倒是变得欢快了不少，性子也活泼了很多，这才有了一个鲛人少年该有的模样。
许是……海皇对他说了什么？
宁正琢磨着的时候，回旋在耳边的箫声蓦然沉下来，随即停了。
苏瑾从窗边回身，望过来，好看的脸上浮出几分期许：“宁，我吹的如何？”
如何……嗯？
宁眨眼，深碧色的瞳仁漾起波澜：“苏小姐吹的曲子，自然是好。”
“哥，你也回答也太过敷衍了——”
疆宁含笑凑过来，大力的鼓掌，眼底透出狡黠：“苏小姐箫音动人，我这哥哥也是极通音律的，想来苏小姐想要表达的意思，他必然也是听的分明。”
闻言，苏瑾这才转眼，将视线放在疆宁身上。
同样是碧眸蓝发的鲛人，可以看的出来，这个少年比宁年纪小一些，发育的也晚，虽隐隐有逐渐长成的趋势，可现下仍旧是个少年模样。
他唤宁为“哥”，声音却不若寻常鲛人那般悦耳，而是低沉嘶哑，十分难听。
苏瑾看着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这位是——”
她早就听说过凤烟阁二当家是个鲛人，然而当初复国军还被人族压着的时候，鲛人的身份低微，都捂着严严实实，很难被暴露出来，她也只是得了些不太确定的消息罢了。
可自从人族与海国的争端拉开序幕之后，听说这凤烟阁已经断了鲛人的生意，除了宁之外，竟是还有其他鲛人？
疆宁对上她的目光，礼貌性的微微一笑：“凤烟阁二当家，同样也是宁的胞弟，疆宁。”
唔……也许再加一个……你的小叔子？少年心底开始冒出恶劣的泡泡。
苏瑾微惊：“那宁——”
“只是代他照看一段时间凤烟阁罢了，”宁起身，拍了拍疆宁的肩膀，笑道：“如今你回来了，我也就该走了。”
翠玉制的长箫“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苏瑾咬了咬唇，努力压下心底的涩意：“你……要去哪？”
宁走过去，俯身捡起那根箫，递还给她：“自然是回到复国军里去，苏小姐。”
“如今你们的陵帝神智清醒，因此与我们海国的战争很快就会揭开，帝都十大家族同样会成为对付海国的主力，所以——”
绝美的鲛人战士含笑，言辞却极其犀利：“接下来的话，不用我说，苏小姐一定就会懂得。”
低头，接过长箫，苏瑾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懂。”
箫身因为这猛烈的撞击被摔出裂痕，纯粹的碧玉之中出现几道难看的碎痕，虽不影响使用，但也分外刺眼。
苏瑾执箫，收到背后，已经恢复正常：“苏家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宁颔首。
待到女子的身影消失在这个厢房内，疆宁才伸了个懒腰，促狭的望着宁，“心上人都被你气走了，怎么？这就开心了？”
宁白了他一眼，“谁说他是我的心上人了？疆宁，从前也没见你这样跳脱。”
“没办法，”少年耸肩，笑的一派纯良，“我一身血腥罪孽已无，海皇也已经开口，承认我鲛人的身份，以龙神的名义接纳我，我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真的？”
宁猛的惊喜：“你身上的罪孽洗清了？还有海皇……他真的亲口说过？”
“说是说过，可罪孽该不是洗清的，”疆宁一想到这里，禁不住有些凝重：“我怀疑，是茹挽用了什么法子，转移了我身上的罪孽的报应。”
尤其是这次回来，凤娘子身体又差了很多，眉眼之间的疲惫和老态显而易见，甚至连力量……又削弱了几分。
宁这才松了口气，“不管怎样，你解脱了就好。”
手上沾了同族之血，又怎么可能会安稳的度过这一生？又怎么可能会逃脱命盘的谴责和报应？
还好……他的弟弟算是跳出来了。
疆宁沉默，似乎不太赞同他的说法，因此很快就转了话题：“哥，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宁摇头：“已经无碍了，而且人族和海国的大战在即，你如今既已归来凤烟阁，我也该立刻回去了，等到一切结束，战事停歇，我们在一同回归家乡。”
闻言，疆宁又沉默了一下。
回归家乡？他从来没想过，或许曾经是有过期许的，但是茹挽在这里，他就不会离开。
他此后漫长无边的寿命，都是用来守护她的，她入轮回，生生世世，他都会去寻。
所以……他的故里，也只能永远的沉入梦里，抱歉了……哥哥。
抱歉了，族人们。
帝都皇宫，国师居所。
镜趴在巨大的浴池边缘上，痛的生不如死。
怎么会这样痛呢？
他睁着眼，现在已经能够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些影像，墨曜没有欺骗他，只要留下来……就能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