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化齑粉,魂作烟灰。
凤茹挽就这样硬生生消失了。
擎天的魂魄以肉眼可见的光景充盈起来,他拧眉看了一眼凤茹挽消失的地方,到底还是低低一叹。
当年的情分并不作假,他们也曾有过彼此毫不猜忌的时候,可时过境迁,一切到底还是……都回不去了。
“擎天。”
一晃神,帝王再度抬眼,就见到盈盈笑着的少女站在面前。
“阿烟,你——”
少女比了个嘘声的手势,示意他听自己说。
“三万年前的事情,到底是我不信你,是我的过错。”她眼里似有叹息,纤长的食指一点,金丝楠木制的棺椁内,锦衣帝王心口处的光箭便不由自主的闪了一闪,瞬息寂灭下去。
“而人族对海国所做的一切,我现在……都代替海国,选择原谅。”
少女眸子里这才含了星星点点的笑意,她指了指自己心口,语调也变得轻快起来:“以海国王后的身份。”
以海国王后的身份。
短短一句话,却仿佛惊雷,炸在半空。
帝者愕然,然而少女身后的鲛人海皇却抿嘴,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果真……”擎天苦笑,这样的结果……他其实早就应该料到。
倚着这人怨憎分明的性子,若不是做了决定,又怎么可能……容许不相关的人站在身侧?
“那么,”迅速调整了一下心神,他很快就恢复从容,“阿烟,这天下……你想交给谁?”
说起正事,夜心也立刻敛了眉目,面容重归肃然,“慕天已经选择了主人。”
“我晓得,”擎天颔首,“既是如此,那便这样定了吧——”
少女接话:“柳弥为帝,凝华列祭司首位,你瞧着如何?”
空寂一族,三万年前确实是因他们二人而遭了无辜牵连,致使灭族,因此现在……夜心想要补偿他们。
不止止是因为慕天择主。
“好,”帝者点头,没有任何异议,“祭司学院的人,会将我的指令传达下去。”
祭司学院?
夜心微愕,目光定在擎天身上,语调颇有几分不可思议:“祭司学院……是你的人?”
那个神秘到没有任何消息的组织,低调到连改朝换代都不会出头的人……竟是擎天留下的?
“嗯,”帝者低低应了一声,“原本是给你留的,怕我死去之后你无法收服那些心怀诡计的人。”
视线转过去:“他们都是我从前从大陆上挑选的最有天赋的人,并且会世世代代走遍整个大陆来挑选,留下的只能由我和你驱使的精锐。”
夜心蓦然有些无言。
擎天却没有再看她,而是直直盯着自始至终都沉默的鲛人海皇,语调缥缈:“海皇,我很抱歉。”
宿修蹙眉,显然有些不耐:“夜心说了原谅你。”
真是不想跟这个人有半点交集——
擎天却并不在意他的态度,而是以温和宽容的语气继续开口:“祭司学院很快会传达我的命令,人族新任的帝者,会解放所有海国的子民,让他们一同追随海皇,回到碧海蓝天之下。”
“这是我的诚意,希望人族与海国……可以迎来真正的和平。”
声音略顿了顿,“请你……好好待她。”
宿修嗤笑了一声,迎上他的目光,坦然的揽过身侧娇小的少女,语调平静:“本皇的王后,本皇自然会好好待她,不用陛下多言。”
这一会儿啊……一切是真的都结束了。
夜心用胳膊捅了捅宿修的腰,刚想对他眨一下眼,就觉得眼前光景模糊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
“夜心!”
最后的意识里,是那双惊慌失措的碧眸,与身侧人悦耳的声线。
时间过的很快,一转眼,正月已经完全过去了。
积雪初融,大地披上新的绿装,河水解冻,柳树抽芽,一切都显得温暖而有希望。
新帝登基。
登基前诏书就已经颁下去了,以人族之主的身份与海皇签订和平共处的条约,世世代代永不再起争端,所有豢养鲛人的人族必须将其释放,让其跟随族人回归故里,畅游在碧海蓝天之下。
柳弥一身帝王正服,端端的站在高台上听着侍者们念起福颂的言辞,等待着冗长的仪式过去,其实神思早就飘远了。
凝碧……你看到了吗?我做到了。
彻底奠定了两族和平,让你的族人和大陆……都恢复平静。
这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啊——
许久,年轻的帝王才收回目光,低低一叹。
他怎么忘了,鲛人一族不同于人,没有轮回,亦是没有未来和过往。
那个人……不会看到了。
“陛下,”一身祭司黑袍的凝华上前,轻声提醒他,“众臣在等待你回话。”
“嗯,”柳弥点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声音略略抬高了些:“都平身吧!”
“谢陛下——”
江山如画,自此却永远孤家。
半月后,选秀大典。
柳弥端坐在案前,搁了朱笔,剑眉微挑:“师姐怎么有空过来?”
凝华翩然一笑,她今日休沐,无需着祭司长袍,因便一身常服,款款而来,美的令人窒息。
“外头闹腾的实在厉害,陛下不过去瞧瞧?”
“朕哪有时间?”
苦笑着揉了揉额角,柳弥指了指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旁人都看着这帝王逍遥自在,哪知帝王也有帝王的苦楚,天天看折子,看的朕的眼睛都疼了。”
天下本就初定,从大乱中解脱,陵帝有许久不理政事,奏折堆积如山,事务亦是繁杂,以至于这么长时间他都没有每一桩都处理妥当。
凝华不以为然,“既是眼睛疼了,不如就出去瞧瞧美人养眼?”
柳弥拒绝,“朕没这心思,师姐做主就好。”
“好吧——”
既然这样,凝华也没有强求,而是起身,显然是要去外头挑人:“留几个?”
柳弥头也不抬:“一个。”
“啊?”凝华不可思议,“宫里头兴师动众了这么久,一层层选上来的美人数不胜数,就算经过筛选现在外头也还有三十多个,陛下告诉我就要一个?”
柳弥似笑非笑的瞟了她一眼,“昔年擎天大帝后宫就只有苏烟皇后和一个后妃,仍旧闹得不得善终,师姐,我对女人的战争没兴趣。”
更何况,他心上的那人早已不在尘世,左右是生儿育女的工具罢了,选谁又有什么分别?
“好吧——”
凝华被噎了一下,半晌才有些无言的往外走。
柳弥低头,继续批奏折。
没过一会儿,他觉得疲乏,刚要抬头唤人进来添茶,眼前便多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略有些诧异的扭头,他便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宫装女子。
宫装女子见他看过来,只是微微一笑,浅浅福了一礼,不紧不慢的解释道:“嫔妾姓容,单名一个虞字,是祭司大人让嫔妾来这里的,说是陛下选了嫔妾入宫,往后嫔妾就是陛下的人。”
柳弥皱眉,扭头便往容虞身后瞧。
容虞立刻看出了他的想法,却依旧嘴角含笑,轻声开口:“祭司大人说是有事先行离开了,让嫔妾与陛下说一声。”
有事离开?
柳弥蹙眉,压根不相信这个说法,他这位师姐估计是特意避出去,让自己和容虞好好相处罢了。
不过……凝华在一众美人里头单单选出来容虞,他还真是有些好奇,容虞有什么特殊之处能让他在这位师姐另眼相看。
想到这里,柳弥便起了身,从御桌后头绕出来,仔仔细细打量眼前低眉顺眼的女子。
她生的不算好看,尤其是在美女如云的秀女中,实在只能算的上中等之姿。
虽算不得艳丽,可她五官端正,总散发着一种祥和的气韵,怎么看怎么舒坦。
“容虞——”
他喃喃念着她的名字,神情若有所思。
“原以妾身,虞君心。”
容虞淡淡笑着,接过话来,声音清澈,落地有声。
柳弥陡然笑了。
他伸出手掌,容虞便俏皮的将柔夷放入,顺着那力道踏上台阶,眉眼染着盈盈笑意。
四目相对,柳弥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前,眼底波光粼粼:“家里还有何人?此次入宫,可是自愿?”
“只有家父和祖母,”容虞歪了歪头,毫不畏惧的直视帝颜,“三年前帝都偶然得见陛下打马过街,嫔妾一颗心便交了出去,此次入宫,纵然心知宫门深似海,亦是无怨,无悔。”
“好!好!好!”
柳弥大笑,一把揽过容虞娇小的身子,转身坐回御座上,将人儿拉到自己腿上坐着,“陪朕批奏折,可好?”
容虞莞尔一笑:“是嫔妾的荣幸。”
两人相依而坐,柳弥批奏折,容虞则在一旁研墨,时不时相视一笑,无言的默契弥散开来,熟悉的仿佛上一世相识。
一下午的时光很快过去,容虞看了看天色,遂起身,十分体贴的为柳弥揉肩,“陛下,可要传膳?”
“好,”柳弥点头,刚要开口唤人,外头便有内侍快步入内,行礼禀道:“启禀陛下,海国巫者大人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