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还早,阳光正好,聚集在中心大楼之前的人群,却只感到了浑身的冰凉,就像一瞬间被抽走了力气,又被猛灌了几桶冰水进到肚子里,是一种痛彻心扉的冰冷。
他们是想要挣扎着去质疑顾凉音所说的话,是想要嘶吼着对她发问每一个细节,但是对方做得天衣无缝,要什么证据有什么证据,他们——
“你们能证明自己所言真实无误吗?”
“我们还可以怀疑是你们丧尸威胁了所有人,要求为你们演这出戏,来蒙骗我们,这样你们就能控制居住地不是吗?”
“没错,就是这样!”
人们想到了最后一种可能,两眼望着主席台,颇有些眼巴巴的可怜感。
顾凉音什么也没说,自动地让开了位置,人们翘首以盼的人便被推了上来——
自然就是许桑了。
庖棘松开手,到等候室去了,顾凉音和王衡云擦肩而过,看到了彼此眼里的复杂。
最坏的打算,他们都已经做好了。
“许老!”
“许老!前些时间质疑您的统领真的是对不起!您大可在这里说出来真相,我们不怕死,就怕活在谎言里!”
“对啊……”
此时询问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声音一致到半空中都还回荡着,附近赶过来的,远处赶过来的人,数量都在不断地增加,把中心大楼围得水泄不通,宛如圣地朝拜的景象,人山人海。
若不是还有士兵们维持秩序,估计早就形成了踩踏事故,在不能前进的原地,他们只能停下脚步,你挤我挤地听着广播,而前排的人有幸看到许桑的出场,都心情激动。
许桑照旧一拐杖敲在了地上,发出的声音让人们反射性地一颤,心中却全然没了往日的烦躁,多出一种特别的安全感来。
太好了,还是他们熟悉的许老。
王衡云就站在旁边,听许桑说道:“我作证,所有人说的话都是属实无误的,是经过严格的调查筛选后得出的结论。”
人们心中咯噔一下,有人不由喊道:“您真的没有被威胁吗?”
由于认知崩塌得不像样,他们现在听什么、看什么,都觉得是假的。
到底谁好谁坏,谁正义谁邪恶,谁又是一开始就真实的,谁是虚无缥缈的,明明看到了那么多证据,他们还是不能确定。
说不定,证据也只是丧尸的把戏呢?为了演好这出戏,就必须万事俱备,不引起怀疑,既然如此,丧尸肯定会大花心思,那么所谓的证据确凿,也就可以以假乱真了。
但是只有许桑——他坚持了一生的传说被证实是真的之后,这群人就觉得许桑是绝对可以信赖的对象,所以他们现在只听许桑说的话。
首先就得检验被威胁的可能性。
许桑摇头,抓着拐杖的手格外用力:“我没有被威胁,所有的话都是我自己说出来的。”
至此,人们忐忑不安的心猛然落下一块巨大的石头,沉闷的心境似乎瞬间轻松了不少,又被现实怼回原形。
到底还有什么好庆幸的?不管是哪一种结果,都是他们不愿看到的,如果许桑有被威胁,他们作为普通人也根本打不过丧尸,甚至可能被吃掉全军覆没。
许桑没被威胁,其他人没被威胁,那么历史真相就准确无误,他们也就是罪人的后代子孙了,还被蒙骗了几个世纪,竟然到现在才被戳破。
他们想来想去都觉得内心十分难受,然而许桑已经有了主意。
他把刚刚已经交付给王衡云的拐杖,高高地举了起来,让王衡云和他面对面,两人面对着民众。
被努力举到半空中的拐杖,就这样在人们凝视的目光中,在大楼的其他人员目光中,被交到了王衡云手里。
人们呆愣半会儿,行将三度炸开锅,就被许桑沉稳的声线打断了:
“我许桑,居住地的无数个首领之一,今天将象征我这个位子的拐杖交付给王衡云,望其好好接班,吸取教训。”
许桑说的话实在令人感动,而他说到的“吸取教训”,其实就是在说人类不能再重蹈覆辙。
二度接过拐杖,王衡云心里已是一片平静无波,他郑重无比地把另一根拐杖抛弃,拿起手中还带有许桑温度的这一根,拄起身子来格外有模有样。
然后他面向了拥挤的大众,这些人同时看向他,看向他那根拐杖,充满不确定的内心终于一片明朗。
不会是假的了,首领更迭这么大的事情,丧尸不可能由着人类为所欲为。
他们固有的认知,被彻底地粉碎,粉碎成棘手的存在,需要有人来亲自扫除。
这个人就是顾凉音,“希望之母”,将崔柏罪行和历史真相揪出来的女人。
丧尸完完全全进化后形成的新人类物种,要怎么和传统的人类和平共处,便是她的功劳了。
“哈……”看到人们纷纷低头,见证新一代人类首领的诞生,顾凉音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这口气包含了她心中的郁结,和对未来的展望。
等候室的北北看到如此场景,再也站不住,往眼不见为净的地方走,顾凉音竟然真的做到了第一步,她成功让这群顽固的人类信任了她,那么接下来的事情的难度,也就降低了不止一点。
说到底人类是幸运的,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接受起毁容式的真相时也格外的快,就像揉皱的白纸熨平后又可自由书写一般,只要给他们证据证明真实性,要改变想法还是很简单直接的;但是像他这种,从头到尾知道人类祖先真面目,对其除了厌恶就是厌恶,要接受两方和平共处,简直难于登天。
为什么就一定要共处,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不好吗?让人类凭自己的本事苟活下去不好吗?这原本就是优胜劣汰的规律啊——
北北站在大厅,将向来放松的脊背挺直,竟然开始询问自己了。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虚无的,苍白的,但是这之后,出现了顾凉音的脸,北沉的脸,这两个人和自己的关系紧密相连,没有他们就没有他。
尽管是罪恶的存在又如何,他已经有了自我的意识不是吗?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是遵照着自己的意愿而活,这样就够了。
啊,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