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空间，顾凉音在中央惊醒，顾不得脑壳发疼，她立即爬起来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你不是很清楚了吗？』声音出来了，带着一如既往的轻佻，却再也没法让顾凉音用轻松的心情对待。
这个声音，毫无疑问是她作为实验体体内被植入东西所发出的，是意识消失前，那滩透明的活跃液体与自己反应生出的产物。
她再也没法以平和的心态面对对方了。
『怎么？怕了？』再次轻佻地说道，那声音越来越远，竟然像是要离去一般。
顾凉音赶忙叫住了他，因为一时不知怎么称呼对方，她有片刻的停顿：『为什么不接着让我看后面的发展？』
方才的梦境里，她由于过度地专注于解谜，忽略了自己状态的变化，是从下楼开始，越来越感觉真实。
从腿脚发软到被场景刺痛眼睛，她的触觉不像一开始毫无反应，反而越来越加深，直至后边被父亲打了麻醉剂失去意识，她才清楚，自己的触觉已经恢复到能被麻醉的地步了。
而这些事情，本应该是“他”可以设法避免的，但“他”不仅没有这么做，还加深了真实性的程度，导致她看不了后面的发展。
最重要的实验过程：具体是什么植入了她的体内、怎么植入、植入之后发生了什么，全部都被“他”刻意地抹除了，既然对方只是提供梦境的角色，那她作为主角，怎么可能对后面的事情没有印象。
那个时候人类的麻醉剂，是已经先进到可以让患者保持观察状态而让其没有痛感的地步，那她肯定也目睹了实验过程，是拥有这部分的记忆的。
顾凉音生气的，正是对方将这部分最关键记忆摘除的举动。
『既然你那个时候还没诞生，就不具有这方面的记忆，记忆的主人也就只能是我，你没有理由也没有权利将其剥夺。』顾凉音说道。
对方大概是觉得她的话十分可笑，沉默了好一阵，才用和傻子说话一般的语气说道：『我说，你该不会到现在还想着找寻真相吧？』
他的语气满满的嘲讽和难以置信。
听着他的嘲笑声，顾凉音并没有不快：『都到这一步了，我为什么要放弃？』
『可你能回忆起这一切还要拜我所赐呢！』
『可你能存在还要多亏我提供了处所呢！』
两人的声音怼成空间里动荡的声波，彼此听了都有些刺耳。
顾凉音毫不示弱地抿着嘴，丝毫没有退让半步的意思，在这一问题上，她的确占了很大优势。
为了加强说服力，顾凉音又补充道：『实验实施者还是我的父亲母亲呢！提供原材料的还是北沉呢！在此之前，你拥有什么？』
她说得很快，一方面增长了自己的气势的同时，又不得不头疼起来。
啊，这个时候说这种话给对方听，完全就是找死吧。
果不其然，他轻轻地笑了起来，反问道：『那你怎么不说，导致这一切的还是你该死的人类同胞呢！顾凉音，你这样本末倒置，真的是一个“希望之母”该有的样子吗？岂不是让人绝望死？』这是他第一次叫顾凉音的全名，可以说是非常生气了。
是啊，就算“他”是后来者、是被各种机缘创造出来的存在，但是创造的起源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吗？
人类研发药物，把自己的同胞当小白鼠做实验，忽略人道的底线，本身就是在自取灭亡了，那么此后的一系列补救，又有什么好值得炫耀的呢？
那明明是人类犯下滔天罪行的另一种表现罢了。
而今，补救的“希望之母”归来，人们却再也不怀有对传说的敬畏之心，反而怀疑起自己制造出来的存在，是多么可悲的事实。
他们忽视了自己的丑恶，最终得到的，不过是烟消云散的代价罢了。
现在明确而正确地知晓祖先犯下的错误的人类，不算顾凉音的话，恐怕真的还没有。
王衡云邱非他们，也只不过是离确信还差一步，但这一步的跨度，实在是艰巨而庞大。
更别说，还有崔柏这样的老鼠屎从中捣乱。
『所以呢？这样丑恶的人类，还需要你费心费力去挽救吗？让你见识了亲人丑恶嘴脸、让你置身寒冷的实验室无人问津、让你只有得到丧尸的重视从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样的人类，你还想要救吗？』
他发出了一连串的炮弹式逼问，总以为顾凉音该消停了。
没成想没过几秒，顾凉音说的话就差点让他气死：
『救，怎么不救？』
她说得非常的理所当然，让对方生生沉默了犹如半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都还没缓过神来。
这么说，他之前做的这些东西，这些梦境啊、劝说之类的，都毫无用处？
顾凉音是铁了心要做合格甚至超常的“希望之母”。
感受到对方哑口无言的心情，顾凉音不知怎的就来了好心情，接着说道：『你能保证现在所有的人类，都是直接的施害者吗？不能吧。你能保证他们绝对没有受到一丁点刻板印象的影响、绝对没有被天生骨子里的恐惧所支配吗？也不能吧。而你说的那一切，多半是三百年前的人类所为，他们已经死得尸骨无存，我想救也没办法，可是——
『现在的这群人，包括搞事的崔柏在内，更多的是受害者啊！我能不救吗？』
『……呵…呵…简直就是……』目瞪口呆的“他”半天说不完整一句话，『崔柏害你们至此，还想要铲除所有的丧尸，这样你也要救他？』
『对他来说，所谓的“被救”是向全人类承认自己的错误，然后在牢笼中度过余生，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
『奇怪了，之前你不是不关心这些的吗？不是不帮我忙的吗？改变心意了？』
『吵死了！』
“他”大吼一声，整个空间随之起伏不定，波澜不断。
他哪里有帮顾凉音，之前所有的举动，不过是为了让她看清楚人类的丑恶罢了，这叫帮忙？呵，根本是自作多情！
在静默了许久之后，这个时间极度缓慢的次元里，再度响起了顾凉音的声音，自信而有力：
『还是说，你其实也想被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