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有出息呀,”不出意料地,那日的逃离,换来了宁心她们对自己的冷嘲热讽。
“不好意思,”怀夏咬了咬唇。
“哼,”宁心不屑地冷笑了一声,耸了耸肩,转身离开了。那天她穿着一件吊带衫,从脖颈到后背,纹着巨大的图案,给人一种狰狞感。
次日,顾成均大课间抱着收好的作业,送到了三楼的老师办公室里。
“行了,就放在这吧,”老师一边阅卷,一边头也不抬地说。
出了办公室,正对面,就是9班,魏怀夏所在的班级。
连顾成均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一步一步走到了魏怀夏的班级门口。
透过窗,顾成均一眼就看见了他惦念着的那个女孩儿。
她正安安静静地低头看书,鬓角一缕头发柔顺地贴着脸颊。蓬松卷曲的刘海遮住了小半张脸。女孩皮肤很好,正好有一束阳光照在女孩脸上,折射的光有些晃眼,顾成均微微失神。
她的容貌基本没变,顾成均仿佛看见身着旗袍,温婉恬淡的小小,就站在他的不远处,朝他莞尔一笑。
“这位同学,你找谁呀?”一个声音打断了顾成均的思绪。
“我……”顾成均回过头,是怀夏的同班同学,见顾成均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了,才好心地问了句。
怀夏听见了声音,抬起头,目光刚好和顾成均撞个正着。
顾成均突然慌乱起来,赶紧低下头,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就匆匆离开了。
又是他,怀夏心里嘟囔了一句,微微皱了皱眉,想到下午的考试,又一头扎进了课本里。
从那以后,顾成均每天送完作业,都会从怀夏的班级门口经过。不停留,只要静静地看一眼那个女孩就好。
这一天,怀夏正好从外面回来,与顾成均面对面遇见了。
“你……”怀夏还未说话,一本厚厚的资料就朝着她砸了过来。
“小心,”顾成均慌忙挡在怀夏面前,那本资料砸在他身上,掉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谁呀?”怀夏很气愤,宁心站在不远处,手上还抱着一沓作业,挑衅地看着怀夏:“拿去,A+,这可真是好学生的作业。”
最近,班主任说要鼓励后进生,将组长一类的职务都给了宁心他们,说是希望他们多多融入到班级的生活中去,为班级和同学做些贡献。但是,宁心对此嗤之以鼻,一直抱怨不断。
“说得那么好听,不就是让我们干活,然后给她的得意门生时间学习罢了。”宁心一肚子怨气,恨不得把手中的作业全部摔了。正巧又看见了怀夏A+的作业,更是火上浇油。
怀夏没作声,弯腰捡起了自己的作业,早知道就离宁心这些人远一些了,也怪她,一念之差,去招惹她们,这回倒好,想躲都躲不掉了。
“她的作业得了A+,没抄你的没影响你得A+,你朝她发什么脾气?”顾成均皱紧眉头问道。
“呵,我会稀罕那个A+么?”宁心冷笑一声,“你该不会觉得,我是在嫉妒她吧?”
“那你凭什么针对她?”
“幼稚,”宁心懒得和顾成均说话,看了看怀夏,道:“我只是瞧不起逃兵罢了。”
“我们不是一路人。”怀夏终于开口了。
“谢谢你。”她感激地看了一眼顾成均,虽然觉得这个男孩子有点怪,但是,凭着感觉,怀夏也敢肯定,他对自己,绝对没有恶意。
宁心咬了咬牙,她一直坚信,自己走的路是正确的,她瞧不起那些所谓的“乖乖女”,尤其和班长肖潇,就是死对头。歌舞厅对她而言,比自己的家还要让她安心。她以为所有人都会像她一样,沉溺在那样的纸迷金醉中,可是魏怀夏到了最后,还是选择了她所鄙夷的,众人眼中的“正路”,这让她瞧不起,也让宁心觉得,魏怀夏是在挑战她。
真令人发愁,放学路上,魏怀夏无奈的想,自己这可算是黑白两道都不待见了。肖潇看不起她,觉得她是“小三”,宁心瞧不起她,觉得她是“逃兵”。
算了,一个人就一个人吧,魏怀夏自己宽慰自己,但内心还是有一种孤独感升起。碰巧走到一个烟酒专卖店门口,魏怀夏犹豫了几秒,内心的孤独感叫嚣着,她还是走了进去。
“老板,拿一包烟,”她对那些五花八门的香烟牌子并不了解,随便指了一个。
怀夏还穿着宽大的校服,但是这一带过来买烟的学生也不少,早就见怪不怪了。老板只能无奈地替这些学生的父母叹气一声,但是自己的利润摆在面前,哪里会拒绝呢。
“四十,”老板拿出一盒烟,递给怀夏,没有多言。怀夏又要了一个打火机,出了专卖店。
这,大概就是她尝试着叛逆,留下的唯一印记了吧。她不喜欢酒,酒精的麻木让人头疼欲裂,胃里翻江倒海。她喜欢清醒的看着喷出的烟雾,呛人,但又令人欲罢不能。
深深吸了一口,身后就传来顾成均的声音。
“说自己和她们不是一路人,还学她们抽烟?”
怀夏弹掉了一截烟灰,回头看了顾成均一眼,觉得这个人怎么总是阴魂不散。即便是替自己挡了一下,也没必要这么缠着自己吧。怀夏莫名地对顾成均反感起来。
“我喜欢,”她简短的说:“要你管。”
“女孩子吸烟……”顾成均话还没说完,就被怀夏打断了,一脸不耐烦的说:“你到底是谁呀?为什么要老是跟着我?我再强调一遍,我不是你要找的什么小小,你别再跟着我了。”
说罢,她像是故意的,又深深吸了一口烟,怀夏讨厌别人管她的事情,更何况还是一个不熟悉的陌生人。
怀夏转身离去,顾成均没有追上去,想起了前尘往事。
那个时候,社会的风气渐渐大开,戏班子的老板也抓住了客人的喜好,不仅仅是传统的唱戏,中间他还要求大家换上旗袍,衬托出婀娜多姿的身段,烫染一头最时兴的波浪卷,陪那些洋人老板,公子哥儿喝酒闲聊。那些出手阔绰的男人,给的小费自然是不会少的,但与此同时,这些女子也失去了自己的尊严,强颜欢笑,逢场作戏,躺在这些男人的怀里,强忍着自己的恶心反感。台上有人在弹钢琴,有人在唱《夜上海》,灯光闪烁,醉眼迷蒙。
“哇,”接近黎明,小小才从歌舞厅出来,喝得两颊通红,醉醺醺的她,踩着高跟鞋,几番差点摔倒。
一阵胃酸涌上来,她站在路边就吐了起来。
“姑娘,”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见,陈哲宇因为夜班,刚刚才打算回家休息,正巧从路边经过。
“停车,停车,”他吩咐司机:“在路边等一下。”
“姑娘,”下车扶住小小,一股酒气扑面而来,还混杂着脂粉的香气,他轻轻替小小拍着,又从车上拿了瓶水,让小小漱了口,把小小扶到了车上。
“谢谢,”缓了一阵子,小小清醒了些,看着眼前这个素未相识的公子哥儿,小声说。
“你家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陈哲宇道。
“不用麻烦先生了,”小小想下车:“谢谢先生了。”
“你这样,还是一个人,不安全。”陈哲宇拦住了她,执意要将她送回去。
“就是这里了,”拗不过他,车子停在了一个破旧的瓦屋前,小小对陈哲宇道。
这是戏班子老板给她们的容身之处,只有十几平米,另外还住着五个和小小一样的女子。
“那……你小心点。”陈哲宇担忧的望着她,好像知道了小小为什么不要他送了。
这样破败的地方,他极少经过,就是经过了,也未曾停留过。
“等等,”小小离开前,陈哲宇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如果可以,最好还是别再过这样的生活了。”
小小苦笑,这个公子哥儿说得轻巧,她是个孤儿,自幼在戏班子长大,离了那儿,她孑然一身,又能依靠谁?
“这些,就不劳烦先生操心了。”她语气冷了下来,没有再回头。
“少爷,你认识方才那个姑娘?”等小小进去了,陈哲宇才示意司机调转方向,回家。
“不认识,”陈哲宇说。但是,看见那个姑娘身形单薄,独自在路边蹲着,很难受的样子,本能的,他不想坐视不管。
若不是同僚的应酬,他极少去歌厅舞厅这些风月场所。
花大洋银元买来的欢声笑语,算得了什么?况且,从心底而言,他是极其心疼这些女子的,不像那些同僚,轻蔑不屑。所以,当他看见小小独自一人在路边,靠在杆子上时,本能的,就想帮她一把。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也是他帮了她。
没有投怀送抱,没有媚态勾引,她倔强的说了声谢谢,就离开了。
不论是那时的小小,还是现在的怀夏,给他的感觉,都是倔强的,倔强到令人心疼,她迷失在黑暗中,他努力地想把她拉上去。
哪怕她觉得他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