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悠与裴若尘,早已貌合神离许久,何况,如今站在面前的男人,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温和侠义的男子了。
她确实不该指望什么。
然,就在贺兰悠即将绝望的时候,裴若尘突然往旁边退了一步,他挥手,潮水般的士兵中间,顿时出现了一道通道。
“让他们走。”他说。
没有犹豫,也没有为难。
贺兰悠大出意料,连容秀也觉得奇怪:容秀已经被出卖过太多次,以至于,她竟不敢相信,这一招原来还是可行的。
“你比我幸运,悠。”在三人离开的时候,容秀轻声道。
贺兰淳瞟了容秀一眼,冷硬的唇抿了抿,眼中划过愧疚。
他们从宫后的一个小门逃了出去,出了这个宫门,便是一个很大的树林,方便逃脱。
上次尤主管挟持伊人,便是从这个树林里遁身的。
贺兰淳已经放开了贺兰悠,牵着容秀,朝密林深处钻去。
他还不能死,他要突出重围,卷土重来,他是天朝的帝。
贺兰淳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
贺兰悠渐渐地被落到了后面,她正打算喊住贺兰淳,可是,话到喉间,又突然停住了。
“大哥。”树林里传出一个疏淡至极的声音。
贺兰淳顿住脚步,回头朝声音的来处望过去。
白衣翩跹,贺兰雪从树后转了出来,远远地看着他。
“阿雪!你是阿雪!你没死?”贺兰淳敛眸,又惊又怒。
“是啊,大概会比你晚死吧。”贺兰雪笑笑,漫不经心道。
“三哥,三哥,原来你还活着!”贺兰悠已经扑了上去,抱着贺兰雪又哭又跳。
贺兰雪摸了摸贺兰悠的头,低声哄道:“二哥也没事,别担心。”
“可是三哥,你怎么在这里?”贺兰悠想起什么,困惑地问。
“有人在上午送了我一张纸条,说我会在这里等到我想见的人。”贺兰雪说着,转头问身后的易剑,“纸条带了吗?”
易剑一直站在贺兰雪身后,护着歪着头打量众人的伊人。
贺兰悠结果纸条看了看,脸色大变。
“是若尘。”
“是啊,裴若尘。”贺兰雪苦笑道:“他倒是把一切都算好了。”
原来裴若尘放他们走,并不是因为她贺兰悠,而是故意将贺兰淳留给贺兰雪。
他是裴若尘的替罪羔羊。
可即便知道如此,他也不能轻易放过贺兰淳。
杀母之仇,焉能轻放?
“我本想与你单打独斗,只是我右手受伤,只怕赢不了你,我平生很敬君子,自己却不是什么君子,大哥,得罪了。”贺兰雪负起一只手,朝贺兰淳冷淡地说了一句,然后简单地做了一个手势。
易剑听命,立刻跃身向前,贺兰淳还未做出反应,他全身大穴已经被点,膝盖一软,本应跪在地上,可是临跪前,贺兰淳用佩剑点了点地,转成了坐下。
剑落在了地上。
容秀惊呼一声,想过去扶他,又被跑过去的贺兰悠拉住。
“阿秀姐,你求求三哥,让三哥放过你们吧。”贺兰悠在看见裴若尘的纸条的那一刻,便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
贺兰雪已经走上前,森冷的长剑,指着贺兰淳的胸膛。
“向太后的亡灵道歉,贺兰淳,我们贺兰家不曾亏待你,你为什么要做得那么绝?”贺兰雪压着怒气,俊美的脸上波澜不惊。
贺兰淳仰起头,兀自笑道:“阿雪,你现在都还是一个胆小鬼,当年你惧怕容秀怪你,把皇位都让给我了,而今,你还在惧怕什么?若是恨我,刺下便是,何必说那么多废话?你怕自己心会不安吗?”
“为什么你总是把人想得那么坏?”贺兰雪淡淡问:“如果你不相信别人,为什么连自己都不相信了?我把皇位让你,不仅仅是因为阿秀,而是相信你比我更适合做皇帝。二哥尊你敬你,也是敬仰你的才能。而不是因为,你是我们的大哥。你为人多疑,寡义,落到这个地步,也是咎由自取,怪不得谁,我即便杀了你,也不会觉得不安心。”
贺兰淳的脸色变了几变,然后一扭头,傲然道:“杀就杀!多说什么!”
贺兰雪抑着怒气,剑身微颤。
容秀突然冲过去捡起地上的佩剑,打横放在自己脖子上,锋利的剑刃,很快刺透了她柔嫩的皮肤,血渗了出来,几乎染红了整条剑刃。
“阿雪,你曾发过誓,这辈子不会伤我害我,但如果你伤了他,我就立刻死在你面前,我虽然不是你亲手杀死,却也是被你害死。”
贺兰雪怔怔地看着她,眉毛轻锁,那指向贺兰淳的剑,却是无论如何都刺不下去了。
“阿雪,求你,你放了他,我会和他一起离开,今生今世,都不会在天朝出现了。”容秀楚楚可怜地望着贺兰雪,看着那白衣胜雪、曾与她一起游乐嬉戏的儿时伙伴,心中被绝望罩得满满的,她不知道自己除了求他,还能做什么。
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即使地位尊崇、美丽无双却毫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无能为力,在男人的战场上,她无能为力!
“贺兰淳,何时需要一个女人求情!”似听出了容秀心中的绝望,贺兰淳眼神一颤。他转过漠然地望了容秀一眼,突然弯唇,冷而嘲弄地一笑,然后,他蓦得伸手,握住贺兰雪的剑,一挺身,长剑穿心。
他甚至没能哼一声,当场气绝。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得发愣,贺兰雪有点呆滞地看着虽然身死、却依旧坐得笔直的贺兰淳,细长的眼睛里有了雾气,他轻叹道:“你何必如此,我已经不打算取你性命了。”
无论之后,他们有了什么纠葛,可是那么多年的兄弟,又岂是说反目就反目的?
容秀则呆若木鸡地看着面前的一切,看着鲜红的血,从她爱着恨着这许多年的男人身体里泊泊流出。
她的眼睛迅速被泪水弥漫,全身发软,一直握在手里的长剑,也‘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是你杀了他!”容秀在长久的沉默后,突然歇斯底里起来,她转过身,疯子一样扑向贺兰雪,长长的指甲很快在贺兰雪俊美的脸上,留下血淋淋的划痕。
贺兰雪没有躲开,只是沉默着,任由她发泄。
一直被易剑护在身后的伊人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可是见到贺兰雪的眼神,她又停下了脚步。
贺兰雪的眼睛里,盛满哀恸。
容秀不知疲倦地抓着他,推着他,咬着他,口中,亦是不停地控诉着,“是你杀了他,他是你大哥,你什么都比他好,你什么都强过他,所有人都喜欢你,不喜欢他!他争,他之所以争,是不想重蹈他母亲的旧辙!你仁义道德,你聪明绝顶,你无所不能,你怎么不想想别人的感受,你以为全天下就你一个人了不起,啊,贺兰雪,你这个刽子手,刽子手!”
容秀的指控显然是毫无道理的,可是,她的情绪又是那么真实激愤,以至于别人无法去挑剔她的言辞。
贺兰雪一直不言不动,直到她累了,倦了,终于支撑不住晕倒在地,他才弯腰抱起容秀,望向易剑,“将容后送到云山寺静养吧。”
易剑听命,从贺兰雪手中接过容秀,敛身退下。
伊人上前走了一步,抬头看了贺兰雪半晌,又伸手拭去他脸上留下的血污。
“伊人。”贺兰雪握住她拂在自己脸上的手,轻唤道:“伊人……”
他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只是叫着这个名字,让他觉得安心,从这纷纷扰扰中,偷来的安心。
伊人一声不吭地抱住了他。
“我会帮你的。”她喃喃自语,不知是说给贺兰雪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只要你想要的,只要我能给的,我统统都给你,你不要难过,好不好,我会一直一直站在你这边。”
即便你转身,发现身后已空无一人,只要身边有我,就什么都不用怕。
带兵追上来的裴若尘在远处冷冷地看着这一幕,他看见了地上已经死去的贺兰淳,看见了相拥着的伊人与贺兰雪,看见了哭得肝肠寸断的贺兰悠。
他没有上前,而是站立了一会,然后转身道:“回去吧。”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第二日,柳溪带着冰国的礼物,从冰国凯旋而回。
刚到城门口,他便被人强制地赶下马,带到了祭天的天坛前。
天坛上,一个穿着白色丧服,美丽绝伦的女子抱着一个小婴儿,站在百官之前,而她身边,则立着身穿蟒服,头戴金冠的裴若尘——裴若尘还是如柳色记忆中一样清俊年轻,只是眼神沉静,倒是老了许多的样子,不是人老,而是心老。
士兵们押着柳溪,让他站在百官中间,柳溪环视了一圈众人,发现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奇怪:困惑有之、愤懑有之、漠不关心有之。
当然,每个人都是隐忍的。
现场一片黑压压的沉寂。
天坛之上,裴若尘展开黄绫,面无表情地宣布道:“贺兰雪与贺兰钦因那次佛堂火事对陛下记恨于心,侥幸脱险后,纠结同党,行刺陛下,陛下身受重创,于天淳六年重伤不治,驾崩。现立皇子天安为新帝,改国号息。普告天下,祝天朝千秋万世,国运昌隆。”
底下没有任何惊诧或者质疑声,天坛周围,一圈执刀端枪的人正对着他们。
沉寂,死一般沉寂。
柳溪迅速地看了看裴若尘的脸色,略一思忖,他率先跪了下去,举手高呼:“新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后万寿金安!”
裴若尘的目光扫至柳溪的身上,眼眸微敛,露出些许信任与赞赏。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纷纷下跪。
天朝,息帝一年,摄政王裴若尘把政,太后垂帘的时局,正式开启了。
而夏侯的接班人柳溪,也在第一天因为其机智明事,开始暂露头角。
###第五卷:江湖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