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想清楚点,人没有心,可是不能活的。”独孤息近乎促狭地看着他,如此提醒道。
贺兰雪果然愣住了。
独孤息的眼中滑过嘲弄,却不了贺兰雪还是点了点头,“既如此,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不是惜命,而是实在放心不下她。她这样迷迷糊糊,保不准又要闹出什么事来。他要先为她安排好一切,打点好一切,这才安心。
“不行,只能现在。”独孤息断然否决。
“不如用我的吧。”贺兰雪正待回答,后面不知怎么又响起另一个声音。
迟迟追来的炎寒,终于也到了这里。
他已经听到了前面的谈话,站了一会,终于从黑暗中走出,“你们先不要误会,并不是伟大,只是这种情况下能做的最好的选择而已。如果贺兰雪死了,还不如让伊人死。这样对她反而好一些。可我又不想见到伊人死,所以用我的心最合适不过。”
“炎寒?!”贺兰雪与伊人皆是一怔,伊人更是惊喜,松开贺兰雪,朝他跑了过去。
奇怪地是,贺兰雪此刻也不觉得吃醋了。
反而觉得很温暖。
像见到一个相交多年的朋友。他们夫妻两共同的朋友。
“好久没见到你了呢。”伊人歪着头看着他,眼中满是喜悦,“怎么你一点没有变。”
“你倒变了。”炎寒微笑地看着她,“好像成熟了不少。”
伊人傻笑,摸了摸头。
炎寒也笑,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一直以来你想着一个人,想了太久太久,久到已经潜入呼吸之时,乍见到她,不觉激动,反而觉得本该如此,就好像每天每天,都在自己身边出现过一般。
“不过,你刚才的话,不能算数的。”伊人想起什么,非常执拗地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我总觉得自己已经亏欠了你好多。”
如果这个世上,一定要说她亏欠了谁,那就是炎寒了。
“没有什么亏欠不亏欠,我的决定而已,跟你没关系。”炎寒和声说道,很心平气和,好像在说一件极普通的事情。
“炎寒,这是我的伊人的事情,你已经帮了我们许多,我很感谢你,但是,真的不需要了,你做得够多了。”贺兰雪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炎寒的面前,轻声道。
炎寒望着他,眸色干净而坦然。
他们之间,即便斗得血流成河,即便相互算计过相互信赖过,此刻,前尘往事,都不再重要。
因为在守护同一个人。
以爱情的名义。
以友情的名义。
“为什么不让当事人选呢?”笑声突来。
说完,独孤息快手点住两人的穴道,目光在他们面前逡巡了一番,摇头笑笑。
“你要哪个?”然后,她转头问惊愕中的伊人:“你可以在他们之中选一个。活下来。这两个傻瓜,大概都能给你想要的安逸和忠贞。选一个,留下来。回去后,可没有这样的好男人了。你大概也舍不得吧。”
伊人微微一哂。
独孤息倒是说了一句实话。
这样的两个超级王老五,如果在自己的时代,貌似真的找不到。
只是——
“伊人,其实你回去后,也会死。”独孤息走至她的身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这具躯体,已经支撑不了你了。回去后,你也没有做心脏手术的能力。”
伊人怔了怔,扭过头看她。
独孤息的神情很淡,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
是啊,对她而言,除了她真正关心的,任何人或事都是无关痛痒的。她凌驾在尊严与生命之上。
“我两个都不要。我要回去。”伊人看了她许久,突然笑了,“其实,也没有舍不舍得的,你已经陪着我一直走到了最后。那就好了。更何况,前世也好,今生也罢,无非是人的际遇而已。阿雪……”她笑着笑着,目光一转到贺兰雪的身上,眼泪突然流了下来,“阿雪,可是我好像真的舍不得你。”
贺兰雪无能为力地看着她,便好像有什么重锤在击打着心脏,在流血,在碎裂。
气血翻涌,他几乎要爆炸。
“舍不得就不要走啊。”独孤息转到炎寒的面前,背对着伊人,眼睛却盯着炎寒,不肯放过他的些微表情,“他反正是心甘情愿为你而死的,你不用良心不安。”
曾几何时,心甘情愿为息夫人而死的人,也如过江之鲫。
她已见惯不惯。
“除了这样,就没有其它办法了吗?”伊人往后面退了几步,几乎要退到断层边,方停了下来。
这句话,与其说是为独孤息,更像是自言自语。
“是啊,你什么能力都没有,即便得到了幸福,又如何呢?你守不住,只能为情势所逼,随波逐流,那样的幸福,不若不要。权力与真情,终究没办法两全。”独孤息转头看她:炎寒至始至终没有失望或者希望,他坦然地让独孤息惊诧。
“也许我真的什么能力都没有,也许从一开始,我就是随波逐流、人云我云。但至少,我一直在做自己想做的,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自己的选择,例如,现在……”她最后看了一眼贺兰雪,眼泪又收住了,露出一轮与往日一般没心没肺但是异常明媚的笑来,“阿雪,再见,你要好好的。”
她往后倒去,虽然脸上有着些许恐慌,可是动作却出奇地坚定。
向后,向后,一直向后,直到两脚踩空,径直往流川里跌去。
然而,半空中,一团白色的影子倏然跃至她的身边,一双厚实的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入怀里。
耳边,是熟悉却气急败坏的声音。
“再见你个大头鬼!”
她尚在错愕中,身体似砸在一团果冻般的感觉,整个人往下陷,瞬间失去了知觉。
独孤息与炎寒奔至断层边,下面依旧雾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独孤息站了一会,突然笑了,起先笑声很小。渐渐地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有点停不下来的感觉。
“我怎么没想到呢,有意思。很有意思。”
大笑着说完这句话,她竟然就这样扬长而去,留下茫然不知所措的炎寒,怔怔地留在原地。
天朝易主。
贺兰雪自从与冷艳去了冰国之后,似乎喜欢上了那里,竟然从来不再回来。而天朝大小事物,尽数交给了伊琳和一干大臣们处理。
贺兰天安重新登上帝位。
在贺兰天安登基的那一天,小王子贺兰新突然失踪,听说是由一个灰衣人带走的,灰衣人剑术奇高,在大内里来去自由,无人能敌。
他来到贺兰新面前时,贺兰雪正在睡觉,睁眼见到他,只问了一句,“是父王让你来接我的吗?”
那人点点头。
贺兰新于是抱起旁边的小白貂,乖乖巧巧地跟着他走了。
贺兰钦几次三番将炎国的骚扰御于境外,却从不入城朝拜,偶尔还会将军政大事交给副将数月,只因为要与他的新婚妻子一起去见一个人。
那个人叫做凤九。
曾经是很有名的人物,不过,渐渐地,也被人忘记了。
每年贺兰钦过去,都会带很多用品啊什么的,可即使带上那么多礼物,还是不受主人家的待见。
“陆川在闭关呢。”凤九坐在槐树下,正与七岁的小新下着围棋。
小新歪着头,很努力地想着对策,一脸倦倦的样子。
几瓣槐花落了下来,堪堪落在他的脸上,只觉得小脸殷红如春,眼波流转,几乎与贺兰雪出落得一模一样。
只是比贺兰雪多了几分懒洋洋的气质,只十岁,就能预见到长大后能让多少女孩为之伤心。
他漫不经心地落下一棋,然后抬手摸了摸蹲在旁边的小貂,眼皮有点合起了。
凤九摇摇头,不去管他,起身看着自己的姐姐姐夫。
贺兰新受到默许,立刻不客气地支起肘,争分夺秒地睡起来。
“每次看见小新,我都在想一个问题。”贺兰钦远远地看着自己的侄子,忍不住叹息道:“你说……”
“你想知道,贺兰雪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上,对吗?”凤七很善解人意地接道。
贺兰钦点点头,眼睛巴巴地望着凤九。
对他而言,凤九便如智者一般,更何况,这几年陆川的剑法越发精进了,几乎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说他是半个神,一点也不为过。
他们一道隐居于此,也有了数年,
凤九却也一样无法作答,只是淡淡问:“炎寒这几年对绥远又采取什么行动没有?”
“时不时的吧,不过,前段时间听说他的一个妃子就要临盆了,边境这才安宁了一段时间。”贺兰钦如此回答。
炎国的皇帝依旧没有立后,却有一个极受宠的妃子。
听说曾经是他的属下,乳名阿奴。
“只要你再守几年,炎国就不再是威胁了。”凤九微笑道:“伊琳只知道自己培养了一个听话的皇帝,又哪里知道,那个皇帝是披着羊皮的狼呢。贺兰天安前段时间竟然联系上了易剑,让易剑助他铲除权臣和太后的亲信,条件便是将天一阁封为天朝第一阁。”
“炎寒看错了伊琳,伊琳看错了贺兰天安。人心这东西,本是最难看透的。”贺兰钦说着,又望了望凤九,促狭道:“谁又想到,你竟然会应了陆川……”
凤九脸色微红,轻声自语道:“我也没想到。”
当然,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炎国与天朝的交接地,因为两不管,反而是一片难得的净土。
小葵哧溜一声爬到了树上,顺手摘下一串葡萄,朝裴若尘的方向猛地扔过去,见砸中了,免不了呵呵地笑。
裴若尘被汁水溅了一身,不得不抬起头,有点头疼地看着这个混世小霸王,很多时候,裴若尘都会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伊人的孩子。
伊人那么安静的一个人,却偏偏养了如此好动活泼的女儿。
不过,她有一双和伊人一样的眼睛,大而灵动,经常无辜地瞧着他,让他打骂不起来,只能娇宠。
“爹爹,我今晚要吃红烧兔子,我去打兔子。”大概葡萄吃腻了,她将埂子一丢,又哧溜一声爬了下来。
裴若尘‘嗯’了一下。
从小到大,他就没有试图拒绝过她,即便有心拒绝,也经不起她的请求。
他果然不适合带小孩……
小葵提着刚刚逮到的兔子,一抬头,便发现有个少年正望着自己。他身后还有许多随从。
少年身着华贵,长得很好看,眉眼清秀俊朗,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却已经有股英气透了出来。
“你是……小……”贺兰天安努力从记忆里找出自己童年玩伴的名字,可是记忆如此模糊,他竟然想不起来了。
面前小小的容颜,熟悉又陌生。
“我是小葵,你是谁?”小葵是个急性子,见那个人吞吞吐吐,索性自报家门。
“我是天安。贺兰天安。”贺兰天安望着她,极清晰地回答。
小葵神色未动,只是淡淡地丢下一句,“哦,不认识,莫名其妙。”然后,她重新转过身,像小兔子一样,哧溜一窜,便消失在后面的森山老林里。
留下贺兰天安,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极落寞地转过身,少年老成地吩咐身后的随从,“回宫吧,不要让太后知道朕此次出行的事。”
“是。”后面的人恭敬地行了一礼。
待他们走远后,小葵才从树上跳了下来,看了看那些个已经看不清楚的背影,撅撅嘴,提着猎到的兔子回家了。
爹爹太瘦了,得好好补一补……
这是裴若尘和小葵的现状。
至于流逐风和独孤息的行踪。世人竟都不太知晓。饶是天一阁的人历经十年的查访,也没有找到独孤息的下落。
也许,伊人他们才是最清楚不过的人了。
当然,那也是另一个故事了。
###完结卷:畅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