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夏。
永川城上空闪过一片刺眼的光芒,有人说是陨石,有人说是焰火,有人怀疑是什么军事武器,有人说那是地震光……众说纷纭。
孤儿院中,一个齐刘海短发的小女孩突然睁开了双眼。
她吃力地抬了抬胳膊,又伸了伸腿,用力眨了眨双眼,张大嘴巴又快速合拢,总算发出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大通铺上睡了好几个孩子,小女孩小心翼翼爬下床,穿上破旧的小皮鞋,蹑手蹑脚走出门,快速翻下围墙,一路狂奔而去。
永川城的夏夜,特别迷人,炎热,潮湿,带着随处可见的花香,绿草的芬芳。
那绿就像海洋,夜风吹过,一浪接着一浪。
陆云玺走在夜色中,握着小酒壶,偶尔喝一口,颇有点诗人的气质。
他失眠已久,常常在寂静的夜里出来散步。
“小龙,你好吗?”
陆云玺突然听到了一个稚气的声音,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许久不见了,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嗯?”
是个小女孩脆生生的语气。
陆云玺以为出现了幻听,这样的夜晚怎么会听到一个小女孩叫自己的名字。
“小龙,我好想你啊。你有没有想念我?”
他握着小酒壶的关节猛地收紧了,四处张望着,快速寻找着那声音的来源。
“小龙——”
“小龙——”
“小龙——”
那声音渐渐变得异常熟悉,小女孩稚气的童声变成了夏天无软糯天真的语调。
“天无……”陆云玺脱口而出,瞬间就红了眼眶。
“天无!”他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呐喊,慌乱地在杂乱的小巷中寻找那声音,凌乱的脚步是他慌乱的内心,每一个步伐都伴随着心脏的咚咚狂跳声。
“天无!夏天无!”他疯了一样,四处寻觅。
那声音猛地消失了,寂静的夜晚只有他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
陆云玺茫然地站在月光下,疲惫地撑着额头,怀疑自己是因为喝醉而产生了幻听。
“小龙,吃了这块肉骨头,我就要回去了。”突然,那声音在不远处又响了起来。
陆云玺的夜视眼立刻就看到了蹲在地上的小女孩,她手里捏了一个肉骨头,正在喂一只流浪狗。
他深吸了两口气,小心翼翼走过去,高大的影子温柔地裹住了小女孩和小狗小小的身躯。
“你在喂小狗吗?”他的声音在发抖。
“是呀。”小女孩抬起头来,笑颜如花,白皙的肌肤,灵动的大眼睛,穿了一件旧旧的花裙子和红色的小皮鞋,齐耳短发,像橱窗摆设过久的精致洋娃娃,陈旧却掩不住美丽。
“你小狗的名字还挺……特别。”他和一只黑黢黢的狗同名,倒是巧了。
“我取的,好听吗?”女孩望着他,湿润的双眼像涌动着一片潮汐,水面闪烁着无数亮晶晶的小星星。
“好听。”他鼻子一酸,笑了,蹲在小女孩身边,抬手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发,“太晚了,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叔叔送你回家吧。放心,我不是坏人。”
小女孩把他的手自头顶拿下来,握在手里,歪着小脑袋,微笑着看着他,大胆无谓的眼神像是看一个相识多年的老友:“我知道。”
他牵她起身,笑问:“你知道什么?”
小女孩乖巧地走在他身边,低声道:“我知道久别重逢的意义……”
他一怔,笑容凝固在了嘴边:“你是谁?”
“我是夏知韵。夏天的夏,知了的知,韵味的韵。”小女孩的脸在月光下格外动人,稚气满满,却又带着一丝神秘。
她跳到他前面,背着小手,一步步倒退着,让影子离他越来越远。
陆云玺俯下身,仔细盯着小女孩的脸。
她在他眼中一点点长大,头发一点点变长,最后化作了一个娇俏的唐装少女,背着双手,一步步后退,脆生生说道:“我是夏天无。夏天的夏。夏天的天。无谓的无。”
“天无……”他微蹙眉毛,低低喊了一声。
夏知韵哈哈一笑,小兔子一样蹦开了,月光照在她小小的影子上,她快速走了几步,缓缓回过头来,摇头道:“不,我不是夏天无,我叫夏知韵。”
“对不起,今晚喝了一点酒,唐突了。”陆云玺为自己对这样一个单纯的小女孩有了遐想而内疚,小声表示了歉意。
“没关系,想念总会像大雾一样让人迷失心智,雾散了,太阳出来了,一切就会明了了。”夏知韵眨眨眼,像个智者一样开导着陆云玺。
“你几岁了?”他把酒壶藏了起来。
“八岁。”她答。
“我差不多五千岁了。”他望着皎洁如银盘的圆月,叹了一口气,“我等一个人,已经等了一千多年了。”
“地球都四十六亿岁了,一千多年的等待其实并不漫长,不是吗?就像此时此刻,你在这里,我就有了意义。你在宇宙,宇宙才有了意义。”夏知韵的声音缓慢得就像那缕月光,突然就抚平了陆云玺毛躁的心。
他看着这个奇怪的小女孩,突然特别好奇她的命运,犹豫了片刻,终于伸出手握住了小女孩的左手——
一片空白!
竟然是一片空白!
他根本看不到她死亡的瞬间!
陆云玺猛地睁开双眼,触电般松开了夏知韵的手。
“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家。”他难以置信,决定要去夏知韵家看看,他可以确定她是人类不是什么精怪,难道是因为自己喝了酒的缘故,所以才会看不到她的未来吗?
“我住在最破的那家孤儿院里,听说明年就要拆除了,我们这些小孩不知流落去何处。”夏知韵翻看着自己的掌心,语气沉重。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陆云玺安慰道,“今晚相遇也是巧了,你喜欢什么,叔叔送给你。那边有超市,去买点糖果吗?”
“不,我想要一束荷花。”夏知韵摇头,“我不喜欢吃糖果,我喜欢吃糖葫芦。”
陆云玺怔了怔,笑了:“你倒是挺像我那个朋友……喜欢吃糖葫芦……喜欢荷花。这样吧,我家有一湖的荷花,我去摘一束送给你,明天载你回孤儿院,好吗?”
“好呀。”夏知韵灿烂一笑,牵着他的手,大步走向了他停车的地方。
他车开得挺快,夏知韵一直趴在车窗边望着夜空中的月光发呆,心事重重的模样。
抵达湖心小筑的瞬间,一湖荷花扑面而来。
夏知韵的眼睛瞬间亮了,她抿着嘴,眼中闪过万千思绪,却终究化作了轻轻的一句话:“谢谢你,真好看。”
夜风拂面而来,月光似水,荷叶田田,花香四溢。
陆云玺拍拍她的小脑袋,温柔道:“不客气。明早给你剪一束新鲜的带走,很晚了,我带你去休息吧。”
“陪我坐一会儿好吗?”夏知韵坐在门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如果下雪,也很美吧。大雪纷纷落下,湖面结了一层冰,坐在这里看雪,温一壶小酒,真是再美不过了。”
陆云玺坐在她身边,想起了一千多年前那些下雪的日子。
他和夏知韵坐在这里,喝了一杯又一杯,她红彤彤的小脸傻笑着,伸出食指擦去他鼻尖的雪花。
他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凑过去,轻轻咬住了她滚烫的嘴唇。
酒香,扑鼻而来。
回忆,真是又美又冷。
他回过神来时,夏知韵已经靠在他手臂闭上了双眼,湿漉漉的睫毛在月光下像是晶莹的泪花。
“等我长大了,能和你在这里喝酒吗?”原来她并没有睡着。
“好。”他红着眼圈,点了点头。
他在这个微醺的夜晚,对这个奇怪的小女孩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也许,这个小女孩长大了,就是他的夏天无了。
“拉钩。”她伸出小手指。
“好。”他勾住了她的小手指,像缔结了一个盟约。
第二日,他送她回那所简陋的孤儿院,捐助了大笔资金扩大了孤儿院规模,彻底改善了孩子的生活和未来。
而夏知韵,他资助了她十年光阴。
但是那晚的盟约,她像是忘记了,再没说出过那些关于宇宙的话语,也再没提过当夜约酒的未来。她不曾与他坐在那儿看雪看花看月亮,把酒言欢。
原来夏知韵终究只是夏知韵,她像极了她,却又不是她。
陆云玺像是做了一个恍惚的梦,他告诉自己,只是喝醉了,才会把那晚的小女孩当成了夏天无。或许,因为太过思念,夏天无的魂儿才会在那晚借住在小女孩的身体中,与他赏了一夜的荷。
你在这里,我就有了意义。
你在宇宙,宇宙才有了意义。
他依旧在等待着她的夏天无,不,其实是另一个神秘的女人。
他从未过放弃过等待,但却等来了一次次的失望。
陆云玺,决定在2019年,放弃自己的生命,结束这场漫长而无望的等待,结束这场再无意义的生命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