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阮恩河刚从泉客村偷偷跑出来，想要投靠阮姣，却在繁华的永川城中迷失了方向。
即使打扮朴素，也无法掩盖阮恩河那张绝色的容颜，很快，她就被三个小混混盯上了，堵在了昏暗的巷子中，眼看就要被欺辱，听到呼救的陈俊冲了进来。
二十三岁的陈俊只是一个刚大学毕业的毛头小子，小地方出来的男孩刚在城里找到工作，工资在包里还没捂热，就被捅了一刀住进了医院全部耗光了。
阮恩河照顾了他一个星期，两人顺理成章走到了一起。
那是陈俊很穷，租住在偏僻的郊区，要坐一个小时的公车去上班。
天没亮就出发，天黑透了才回来，阮恩河每天都在逼仄小屋的窗户边撑着下巴痴痴等候着他。
昏黄的灯光很暗，蒙蒙的，就像褪了色的回忆一般。
青涩的大男孩，抱着对爱情所有的希望努力工作着，而那个神秘的女孩拼命学习人间的一切，洗衣做饭睡觉，像个平凡的女孩子一般照顾着辛苦的爱人。
寒冷的冬日，永川城总爱下雪，结冰的路面又湿又滑，陈俊每天都给她带回来热乎乎的红薯，因为放在胸口捂着，那片肌肤总是烫得通红。
阮恩河每一次回想起来，唇齿间都是红薯的香甜味，那些残破的记忆总能让她可以忘却陈俊对她所有的残忍。
而永川城的夏天，一直又热又闷。
狭小的出租屋因为西晒而热得要命。
陈俊光着膀子满头大汗修理破旧的风扇。
阮恩河坐在床上扇着扇子，汗水一颗颗滚了下来。
他偶尔回过头来抱歉地笑笑，说很快就修好了，再等一会儿。
她突然站起来走过去，拦腰抱着他汗腻腻的身体，瞬间就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爱就是热得要命，也要抱住你心爱的人。
他上班，因为耿直实诚，被各种刁难，做销售业绩不佳，经常被罚去街头发传单。
好容易熬出了新人期，为了业绩，每个月都喝酒喝到胃抽筋，吐得翻天覆地。
年终奖拿了五千块钱，回到家兴奋地抱着她打转，拖着阮恩河去一家餐厅吃饭，吃了七百块，她心痛，他却开心，握着她的手说等他攒够了钱买房子就结婚。
“很快了，最多十年，不，五年就够了！”他抱着她在繁华的街头转圈圈，喝了些酒的两个人仅仅抱在一起。
那时的他，一心一意爱着她，为了两个人的未来和幸福，拼命努力着。
从不落泪的她在那个吃了七百块的夜里，突然就哭了，一颗黑色的珍珠从她眼角滑落，带着滚烫的温度。
阮恩河很害怕，紧紧拽着珍珠各种试探，在陈俊发誓无论她是谁都会爱她一辈子时，她终于缓缓说出了真相——
她是一条活了四百多年的鲛人，因为向往繁华的都市而离开了家乡。
她的性别并不固定，因为爱上了他，所以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女人。
她从不敢与他一起鸳鸯浴，是因为她的腿沾了过多的水就会变成鱼尾，每个星期，她都会买大量的盐泡在简陋的浴缸中补充养分。
……
她看着陈俊惨白的脸，紧张得不知所措。
他似乎……比她还紧张。
阮恩河缓缓摊开掌心：“这颗珍珠，至少可以卖三十万。别人问你哪儿来的，你说渔民手中收的。千万别告诉别人我的真实身份，否则我们会有灭顶之灾。”
陈俊看着那枚浑圆的黑珍珠，犹豫着，伸出了手。
三天后，两人搬进了一处小公寓，珍珠不多不少刚好卖了三十万，陈俊没经验不敢喊价，白让老板得了便宜，只抓着他的手让他有货了一定再送来，成色好价格会更好。
似乎一切，就是从落泪的那晚开始，什么都不一样了。
两人住在新房中，背对着背，满怀心事。
最终，是陈俊主动转过身，轻轻抱住了阮恩河，像是跟胆怯的自己握手言和。
那一夜，两人相对无言。
但陈俊终究开始变了，他看她的眼神带着一丝丝躲闪和戒备，甚至他开始偷偷查询鲛人的资料，偶尔会在噩梦中惊喜，原本亲密无间的爱人逐渐变得生疏了。
甚至，他们不再有肌肤之亲。
阮恩河羞涩，从不主动，而陈俊像是铁了心回避这件事，他内心中对她是条鱼始终抗拒。
但表面上，两个人依旧相敬如宾，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假装一切都完好如初。
两年后，陈俊挪用公款，又欠了一笔钱，他喝醉了酒求阮恩河救他。
阮恩河看着痛哭流涕的陈俊，茫然地望着窗外的黑夜。
搬进新家后，永川城的夜晚仿佛一夜比一夜更长了，长得就像一根没有尽头的绳索，悄无声息勒紧了二人的脖子。
阮恩河拒绝了，因为鲛人的眼泪不像人类廉价得可以作假，那时的她哭不出来。
却不料发狂的陈俊掐着她的脖子，把她压在地板上，拽着她的长发拼命撞击着僵硬的地板，咚！咚！咚！
她晕了过去。
醒来时，陈俊抱着她嚎啕大哭，跪在地上狠狠闪着自己的耳光，一下，一下，又一下，甚至打开窗户要跳下去，他觉得自己对不起阮恩河，如果她不原谅他，他只能去死。
阮恩河抱着他的腿，祈求他下来，不要做傻事。
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一颗更大、更亮的黑珍珠。
滴溜溜滚落在地板上，像一枚发光的黑月亮。
陈俊卖了六十万，填好了公司账目上的窟窿，又买了一辆车，泡妞喝酒，很快又挥霍一空。
钱，对于陈俊来说，来得实在太容易了。
让鲛人感动，让鲛人伤心，让鲛人痛苦……都可以换来巨额财富。
后来的她，再也没有了泪水，每一次悲痛欲绝都只有鲜血从眼角缓缓滑落。
他折磨她的这十年，他们真心爱过，真心好过，也真心付出过。
但陈俊的爱被人类的贪婪和恐惧打败，他逐渐现实冷酷，残忍而暴力，经常把她塞在巨大的浴缸中，用尽各种方法折磨她，看她痛苦看她凋零看她心灰意冷……最后又会一次次抱着她痛哭流涕。
她眼见着他从青涩少年变成了残酷的中年人，十年的光阴就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抽得阮恩河狼狈不堪。
这就是人类，年纪越长，心越硬，最后变成捂不热的石头。
而鲛人，却沦为了爱情彻彻底底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