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逐渐散尽,恢复了神智的山民纷纷哀嚎起来。
“那女人进了禁地!”
“怎么办?我们不能进去!”
“那我们就在这儿等着,我就不信那婆娘不出来。”
“里头是山神神殿,活物都有去无回,那女人活不过今晚,我们赶紧回去准备祭品祈求山神原谅。”
语罢,众人捡起竹篓和镰刀,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躲在石缝中的古鲸鲸这才回过头去:“你怎么来了?吓死我了!”
陆云玺缓缓松开她,冷冷一笑:“你大白天裸泳比较吓人吧。碰巧路过而已,怕你有个三长两短董父会伤心。”
古鲸鲸撇撇嘴,转移了话题:“哦,那刚才那场大雾是怎么回事啊?”
陆云玺低声道:“龙雾,能让人产生美好的幻觉。”
古鲸鲸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们又抱又亲的,原来产生幻觉了。”
陆云玺狐疑:“你怎么没反应?”
古鲸鲸缩了缩脖子:“估计是给吓蒙了,所以产生不了美好的幻觉。你不是在拍戏吗?在山里瞎晃悠什么啊。”
陆云玺撇了她一眼:“我不瞎晃悠,你早被抓住了,还能在这儿和我闲扯?”
古鲸鲸识相地闭嘴了,乖乖跟在陆云玺身后往里走。
穿过石缝,空间豁然开朗,竟然是一个巨大的石窟,石窟内光线昏暗,却有一束阳光自高处照下,宛如神迹。
陆云玺脱下外套,面无表情地丢进古鲸鲸怀里:“穿上。”
“哦。”古鲸鲸乖乖穿上他宽大的亚麻衬衣,立刻觉得暖和了许多。即使是炎炎夏日,山中温度也很低,水中泡了一会儿,一惊一吓中,她竟然冷得起了鸡皮疙瘩。
古鲸鲸头发还在滴水,衬衣那宽大的袖子竟然垂到了膝盖处,她一脸茫然的表情倒更像只呆萌的小狗。
陆云玺快速脱下棉T恤,把古鲸鲸长发裹了起来,棉吸水,不然湿漉漉的长发会让寒气久久不能散去。
果不其然,古鲸鲸立刻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她用袖子揉揉鼻子,望着陆云玺:“你不怕冷吗?”
脱光了上衣的陆云玺,身上每一寸肌肉线条都完美如雕塑般诱人。
他原本还有些不自在,但见古鲸鲸一脸平静,安心中倒有了隐隐的不爽之意。
“我比较怕热。”陆云玺抿抿嘴,白了她一眼。
他走到那束阳光下,眯缝着往上看,原来石窟顶有几块洞,巧妙地照进了阳光,时辰不同,光束也会变化。
古鲸鲸看着仿佛在发光的陆云玺,嗫嚅道:“怎么你什么都不问我呢?”
陆云玺伸出手臂,穿过那束光,肌肤上的绒毛清晰可见,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微哑,在石窟内轻轻回荡:“每个人都有保留秘密的权利。”
古鲸鲸望着他,心中百感交集,小声道:“小龙,你真好。”
陆云玺一愣,满不在乎地笑笑,说他好的人,几千年了,还真没几个。
光缓缓移动着,古鲸鲸突然看到陆云玺背后的石壁上布满了壁画,颜色有新有旧,想必不是同一时期的作品。
“余生……”古鲸鲸一眼就认出了山鬼余生的画像,在心中惊呼。
一丈高的隶书字体写着“山神”二字,原来这一墙,是历代山神的画像。
余生穿着唐朝时期的服饰,神色温柔,而荆棘则穿着旗袍,美得嚣张跋扈,原来她清朝年间才代替余生成为山神。
还有几张陌生的面孔,皆美艳无比,身上服饰头上发型是更为古老的年代。
陆云玺站在古鲸鲸身后,不动声色地护着她。
陈旧的壁画上,颜色已经斑驳,这里没有风霜,但自有岁月的力量让它们泛黄,剥落。
古鲸鲸认出了那些画都是余生的手笔,她的画风带着古韵,但也在时间的推移中,风格有了更为丰富的变化,从中国画到西洋写实风格,余生就用笔记下了这骆驼峰的前尘往事——
一群像猴子一样攀爬在悬崖上的生物,因为一片巨大的光芒,得以涅槃重生。
一只坐在树上惊恐地捂住了双眼,任由那团光芒把自己吞没。
沧海变成了桑田,日升日落中,唯有这骆驼峰是永恒的。
那场可以称为神迹的浩劫,让那群居的生物死伤大半,剩下的突然神智开窍,跨越了进化的标准,拥有了高等的智慧。
它们逐渐离开了骆驼峰,去寻找人生的意义,仅有几只依旧留在山中度日。
一晃多年,因为战乱,一群难民躲到了山下,建立了村庄,几千年来,村庄的名字都从未变过,一直叫长寿村。
山中多奇珍异果,昂贵草药,山民常年腰间别着镰刀背着竹篓在山中攀爬,练就了飞檐走壁的好功夫。他们偶尔惊见山中白影,青面獠牙,快如鬼魅,骇称为山鬼。
一个山民不幸跌落,山鬼闪电般救了他,又丢下一些果子在他身边,这才让他保住了性命,自此,山鬼成了山神,扮演着守护者的角色。
每每村中有人重病,山民都要宰杀牲口,摆满祭品,祭祀山神。
他们把重病垂死之人放在石窟前,众人退散,三日后再来,那人已经痊愈。
山神的血,就是世间最珍贵的药。
渐渐地,长寿村的山民与山神达成了某种共识。
骆驼峰阳坡下的长寿村,依八卦而建,村中一条溪流划分阴阳,这里平均人寿150岁,远远超过普通人。
靠着山中奇花异草,野味山菜,村民日子也算富足,但长寿村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只娶进,不嫁出,务必保持血脉的纯净。
每隔五十年,村里就会挑选一个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男人去山口做山神的守山人。
阴坡上去的人,只要经过了这座屋子,就是被命运选中的祭品,成为山神的食物。
余生,也曾吃人。
壁画的最后,是她鼓起勇气离开骆驼峰,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山神余生,成为了画家余生。
这些壁画,记录了她漫长而寂寞的一生。
古鲸鲸深吸了一口气,一路看过去,竟然湿了眼眶。
陆云玺看着这些壁画,心中虽有波澜,但脸上依旧风平浪静。
那束光,刚好打在古鲸鲸身上,回过头来的她脸上滚下了两颗晶莹的泪珠。
陆云玺走上前,揽住她柔弱的肩膀,看着那些震撼人心的壁画,小声道:“生命的伟大与渺小,唯有时间才能证明。你在害怕吗?”
他知道她是个秘密的人,但寻常人看到这些,想必会震撼到怀疑人生。
古鲸鲸抵在他胸前,沉默片刻,轻轻道:“是。我在害怕我什么都留不住,也无法去感受那些伟大和渺小,因为时间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这,就是她的秘密。
她脱下衣服,披在他肩头,又把头上缠着的T恤衫解开,整齐叠好递给他:“谢谢你,不冷了。”
无论寒冷沃热凄风苦雨,她都只能独自走下去,这个男人不能永远把衣服借给她取暖。
亲情、友情、爱情……这些地球人才会苦恼的情绪,古鲸鲸会回避,一个注定要离开的人,不能过多地陷入人类的情感中。
连善意的关怀也会让她害怕。
她独自一人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石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