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戊十六年七月初四,珈蓝国,帝都。
豪华的寝殿中,寂静得像一座奢靡的坟墓,阴冷,空洞。
冻冰被雕琢成了各色神兽的模样摆放在寝殿的四周,神兽冒着寒气,张牙舞爪。密密麻麻的琉璃宫灯照得这里如白昼般雪亮,影子都看不见一个,一根针落在地上也能瞬间被发现。
宫娥太监们守在门口裹着外套昏昏欲睡,这寝殿实在太冷了,哪里有七月炎热的痕迹。五步一个侍卫沉默地站在门口,笔直挺拔,一手垂在腿边,一手扶着刀柄,随时准备着出鞘的大刀削掉不速之客的头颅。
层层纱幔后,是枕着真丝软枕昏昏欲睡的皇帝,太医在他的枕头里塞满了宁神益气安睡舒眠的干花,为了让他睡个安稳的觉,连安息香中都加了驱邪除魔的朱砂。
皇帝不过知天命的年纪,却形同枯槁,满头白发,眼窝凹陷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众人都道皇帝是撑不过明年了,他夜夜担惊受怕,日日寝食难安,不知道在害怕些什么,心情不好就砍人脑袋,整日疑神疑鬼,求神拜佛都没有用,道士和尚萨满之类的倒来了不少,可压根都没有用。
皇帝一听到风吹草动就会惊慌失措。有刺客……有刺客……护驾!护驾!这样惊悚的喊叫每天都会听到,可刺客却不是日日都有,倒是搞得侍卫们苦不堪言。
这个夏夜,皇帝喝了一碗参汤好容易才有了睡意,提心吊胆的宫人们抓紧时间打个盹儿,却一不小心都睡了过去。
“皇叔……皇叔……”
迷迷糊糊间,皇帝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他猛地睁开双眼,浑浊的眼珠惊恐地盯着四周,枯瘦的双手立刻握住了枕边的长剑。
“谁?谁在叫我!谁在叫我……”因为恐惧,他的声音猛烈地颤抖着。
“皇叔……是我……”纱幔被一双无形的手层层掀开,一群看不清容貌的人静静站在他的床榻边。
一个人影迅速移了过来,轻声喊道:“皇叔,您醒了?”
皇帝瞪大着惊恐的眼珠,却发现自己竟然不能动弹了,他用尽吃奶的劲儿捏着拳头锤着床,歇斯底里地呐喊道:“来人……来人啊……”
他的声音,像夏日的蚊子,根本就没人在意。
人影凑到他鼻尖处,笑道:“您想喊谁?他们都在这里呢。”
人影招招手,所有的人都涌了过来。
他的宠妃……他的心腹太监……他前几日临幸过的小宫女……还有一个小女孩……他的女儿珍瑰公主……不!也许她根本不是他的女儿!
“皇上,您该喝药了。”
“陛下,今日您赏我的夜明珠臣妾弄丢了。”
“父皇,你答应陪我去御花园玩的……”
层层叠叠的人拥挤而来,皇帝凹陷的眼窝中流出了恐惧的泪水,因为惊恐而张大的嘴巴毫无知觉地流着口水,腿间已经湿了一片黄渍。
这是第几次了?从夔戊五年起,他身边就开始藏着这些可怕的刺客,他们无处不在,防不胜防。
夔戊六年,一个进宫表演杂耍的蛮夷在台上演着演着凭空变出了一把长刀,刺向了他,那刀锋的寒气削掉了他半边眉毛……蛮夷立即被侍卫乱刀砍死了,可他还是惊得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夔戊九年,一个点石成金的术士被一个大臣献到了他的面前。这个术士可以让石头变成黄金,让沙土变成珠玉,更奇妙的是他还可以变出各种绝色美人。
那个夜晚,他与众大臣在狂欢,金子堆成了老高的沙堆,在术士的笛声中,一只雪白的手臂从沙堆中缓缓冒了出来,紧接着,一个西域美人扭动着水蛇般的腰身,跳着放浪形骸的舞蹈,男人们都看呆了。
突然!美人袖中射出无数条尖锐的银线,一根射穿了酒壶、一根射死了一个太监、一根从打扇的宫的太阳穴一边射入又从另一边刺出,其余的,呈散装射穿了他黄金打造的龙椅,而他被细如发丝的银线困在龙椅上动弹不得。
术士哈哈大笑着在烟雾中消失了,美人款款一笑也消失了,只有两具冰冷的尸体倒在他的脚边,那被射穿的酒壶中的酒还在潺潺流出。
回过神来的他勃然大怒,拔过侍卫手中的长刀疯狂砍杀着大殿上的女人。
宫女们尖叫着逃跑,可繁琐的长裙困住了她们的步伐,很快温热的鲜血四射飞溅,一直到大殿中再也没有一个女人后,他才累得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从那以后,他草木皆兵,再也不肯让任何人靠近他半步,刀剑不离身,却还是稍有风吹草动就吓得惶恐不安。
这样的刺杀完全没有规律可循。有时隔了一年,有时隔了五年,每一次都是不一样的把戏,却从来没有让他真正致命。每一次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这些无孔不入的杀手就会悄无声息地来到他的身边,防不胜防!
“我不会轻易杀了你……我只会让你一次次崩溃,跪在我的面前祈求我……你赐予我的痛苦,我会在你漫长的生命中一次次加倍还给你!”
人影逼视他,笑得温润如玉。
皇帝颤抖着,不由自主抽动着的眉毛,那双凹陷的双眼中神智逐渐涣散。
他再一次晕了过去,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夏夜,到底真实发生过,还是只是他因为惊恐而引发的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