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君落尘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唇,眼中闪着晶茫,看着不远处的那间屋子,像是隐忍着什么极大的痛楚。
就连整个身子也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半晌,又是一阵咳嗽声响起,艳红的血也随之喷涌而出,红色的液体从指尖滑落。
这模样,让原本对他有点害怕的楚绾,此刻心中也生出了些不忍。这样一个病弱的少年,是如何以自己最狠辣的姿态,活在世人眼前的?
一阵咳嗽声过后,他放下手,唇边挂着刺目的鲜红。忧伤中带着痛楚的声音,像是点点迷雾飘散在空中。迷茫的低喃:“怎么办,忘不掉。怎么样都忘不掉……”
就算是快要忘掉了,也总有人来提醒他。就如今日……
美艳的笑容绽放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眉心的朱砂痣妖娆,不觉中,已绽尽了世界的绚丽,美得让人心碎。
“快要结束了,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他的恨,他所恨的人。都该是到了,要画上句点的时候了……
这一刻,楚绾的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刺痛,她想,任何一个人,看见这样的少年,都会动了恻隐之心吧?君落尘,他的身上,到底背负着怎样的过往?
楚绾的脚步动了动,已经抬了起来,却又缩了回来。她现在不能出去,因为以君落尘的个性,若是让他知道他这么脆弱的一面被别人看到了,绝对会因为自尊心,要了她的命。
这个男人厌恶无能的人,自然也不可能喜欢自己的这一面被人看见,她可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就因为她说了一句他美,就差点被弄死。
而正在她犹豫的当口,君落尘慢慢的低垂下头,面上的表情已经叫人看不真切。
秋风扬起他的发,而他脸上的忧伤,也慢慢的淡了下来,起身,冷冷的看着那间屋子。
伸手擦掉唇边的血迹,冰冷的眼神酷寒惊人,突兀一笑,杀气尽显。而后,一步一步,往自己的寝宫而去。
那月白色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犹为萧索,楚绾看了半晌,才怀着复杂的心情回了自己住的宫殿。
一夜无眠。翻来覆去的想着这君落尘到底经历过什么,她不由得在心底思索,她坠崖,正好被君落尘所救,现下又阴差阳错的让自己看到他脆弱的一面。
这一切思虑起来,都像是冥冥之中的一条线,牵引着事态的发展,但,绝对不是人为。
想到此处,她忽然笑了一下,莫不是老天设计了这一切,想让她来化解君落尘心中的这个结?
不过……若自己真的做到了,他应该就会放她回楚国吧。
想着,掏出了枕头下面的那个手镯,正是及笄之日,月倾羽送给她的,虽然那天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她的生日,她实际年龄要比楚薏要大两岁。
这玉镯她是从不离身的,就连那天坠崖是时候,她也将它带在手上。
君落尘让人给她了换了衣服,却还是把这手镯留给了她,不论他是出于什么理由没有将它拿走,于楚绾来说,都是一种恩惠。
将那个玉镯看了半晌之后,一股淡淡的酸味忽然从心尖蔓延开来。尖若冰凌,叫人鼻尖都有些泛酸。
离开了他这些日子,她终于才明白他对她来说,算是什么。甚至有时候她还觉得他的出现是错误,是不该有的牵绊。
然而,只有分离之后她才懂,他对她来说,早已成了她心中的依靠。在楚国,不管她做什么,她都知道自己的身后站着一个人,保护着她,从前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当那个依靠忽然不存在的时候,她才深刻的领会到他的价值……如此,难以割舍。
黑眸透过窗子,看着悬于九天的明月。清冷的月光洒下,就像是那个孤傲的人。看着那月,她在心中淡淡的开口。
月倾羽,其实我是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不管你在不在身边。但是,还是会希望有那么一个人,做为依靠,一直站在我的身后。免我惊,免我苦,免我颠沛流离,免我无枝可依……
在这个没有归属感的尘世,有他的地方,就是家。
楚国嫡公主,是很多人眼中高高在上不可僭越的身份。她开始变得冷血,变得残酷,就像是今夜,死了四百多人,虽是跟她有些关系,但她却丝毫不心疼,半点不内疚,因为那些人她不在乎,也因为那些人是冲着她来的,她早就不是心思纯良的小丫头了。
而当人们只看到她的光环,只看到她时而嗜血,时而睿智,锋芒毕露,会欣赏,会折服,会唾骂。
却容易忘了,其实她也只是一个女孩,她也会想要这世上,有那么一个人,成为自己的依靠,哪怕她确信,没有这个依靠,她也能活下去,但是,她却如此清醒的觉得,她真的真的需要那么一个人的存在。
人生苦短,她干嘛要将满腔爱慕之心都藏起来,她分明能感觉到了月倾羽对自己的在乎的,他那般清风霁月的人物,肯定不会在乎她的过去的,对吗?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太过自卑,让两人一错再错。
也许,这就是上天让他们分开一段时间的原因吧,让她能清楚明白的懂的,他在她心中的位置。
攥紧了手上的玉镯,攥得手都有些生疼,月倾羽,我跟你打个赌怎么样,若是我比你有本事,自己回了楚国,你就别离开我了,只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她将所有真相和盘托出,然后随你回悠然山庄,不问世事可好?
若是你胜于我,先找到我,以后我便……再也不离开你可好……
“公子,您的芙蓉糕,厨房那边已经品鉴过了,那边说已经算得上是上品了。”文远神色复杂的站在月倾羽的跟前,男子的手何其尊贵,就是给心爱的女子画眉簪发,也已经算是一种绝对的荣宠,月公子竟然还去学做糕点。
如此高高在上的身份,却将自己的姿态放低至此,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月倾羽此为,是值得称赞的行为,还是根本就是自甘堕落。
“嗯。”淡淡的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是未停。
“公子,这么晚了,您还不休息吗?”文远皱眉。
“政事繁多,总归是要处理的。”淡淡的一声飘来,好像真的就是那么回事。
文远欲言又止的看着他的背影,确实,政事繁多需要处理,但是月倾羽也不必如此折腾自己,为了安定民心,楚绾失踪的消息,一直没有泄漏出去。
现在林城大小事务和朝廷中往来的事,都是月倾羽以楚绾的名义处理,为楚绾挣得了一片民心和赞誉。
整日整夜的劳累,终有一天,是会吃不消的。
“公子……”
一语既出,前方的人却仿佛没有听到,未曾应他一声,便径自去了书房。
书房之内,月倾羽提着笔,翻阅着文书。
文远的担忧,他怎么会不明白,只是他不敢去休息。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见她的脸,有时那张脸,甚至是血肉模糊的,好像是在告诉自己,她已经不在了。
她的消息,也是完全销声匿迹,半点探寻不得,时间越久,他也越是容易胡思乱想,若是她还活着,也该想办法回到楚国了,或是想办法给自己透出一点音讯。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在心中不断的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半点音讯都没有,也得出了许多的答案。
那夜,他追着黑衣人前去,亲眼看着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或许她是失忆了,也或许,是遇上了比他更好的人,更有可能……已经不在了。
越是这么想,他心底的绝望之感就更甚,无数道声音在他的心中咆哮,她不要你了,她回不来了……这声音让他几欲疯狂。
“铮……”的一声,手中的笔竟然变成了两段。
恍惚间,他才发现自己笔下写的,不是批阅奏折该写出的东西,而奏折上面的内容,他也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入目,淡薄飘逸的字体。像是谱出了一首思念的长歌,墨迹未干,却是笔划清晰。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这诗是他平时想念她的时候,就会随手写下来的,她从来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对她已经情根深种。
前世今生,他等的,念的都只有她一人而已。
“姐姐,她会没事的。”楚薏不知何时进了书房,还端着一个托盘,“这是我和林夫人刚学会就熬的汤,你尝尝。”
“委屈你了。”月倾羽接过汤,喝了起来,楚薏那般骄傲肆意的女子,竟为自己洗手做羹汤,他不是不感动。
“没事,能陪着你就好。这几日,我已经派人四处打探姐姐的消息了,你不要太过忧心才是。父皇那里,我也会替姐姐瞒着的。”楚薏褪去了以前的骄纵跋扈,变得温良柔和。
也许,从她知道因为自己逃婚,害的楚绾替嫁的那一刻起,她楚薏就再也没有资格去任性了,因为她毁了别人的幸福,她只能用余生来弥补那个自己亏欠的人。
而她满腔的不甘也在顷刻间化为灰烬,她从此背上了一个枷锁,一个抛不掉,躲不开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