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十字学院的甲区与丙区之间，是一片茫茫的草坪，因为面积太大，也许应该称之为草原。
这一片区域是学校明确禁止开发的地区，银十字学院虽然不缺土地，需要修建新的教室的话，只须往外扩充面积便可。
但即使未来银十字学院已经人满为患，完全容纳不下了，这一片草原依旧会保存下来。
因为校长的办公楼在这片草原上。
在平时这就是学院中最为冷清的地方，没有人会没事跑到这里来惊扰校长，现在学院已经放假了，这一带更是人迹罕至。
不过今天是个例外，一群黄衣道人踏上了这片土地。
为首的是一名梳着发髻，头戴冠宇的白发老道。
白发老道看上去年纪极大，留着长长的山羊胡几乎盖住了前胸，背后负着一把木剑，脸上的皱纹就像是戈壁上的沟壑，但精神看上去很好，草原之上微风轻拂，道袍烈烈，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意。
这群黄袍道人并不是来这里游玩的，而是带着极强的目的性朝着某个方向走去，不久一座两层的建筑进入了众人的视野。
白发老道看着那小楼，似有无限感慨。
那是校长的办公室。
“汝等在外等候。”
“是，师父多加小心。”
白发老道整理了被风吹乱的衣冠，独自一人走了进去，没有再去看那些久违的事物，踩着老旧的木质楼梯，来到了二楼。
白发老道站在了校长办公室的门口，布满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惧意，但一次深呼吸强行压制了下去，门也不敲地，直接推门而入。
“谁？！”
白发老者走进了屋内，看到了三个人。
一个人在躺椅上好像睡着了，一个面容清秀、皮肤白皙的青年警惕地看着自己，好像很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突然出现在这里。
另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人则是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
除了那青年，其他两人都是熟面孔。
白发老道上前两步，一撩道袍双膝跪地。
“先生，不孝学生来看您了。”
房间陷入了安静。
躺椅上的人好像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声音微弱地道：“鹿儿？”
白发老道听到了这一声熟悉的呼唤，无数往事涌现在眼前，一时间老泪纵横，但是他听到这一声充满死气的呼喊后，也完全确定了。
校长大人，自己的先生，确实已病入膏肓，撑不住了。
白发老道磕了三个响头，站了起来，看着中年人道：“程师弟，好久不见了。”
是的，中年人便是程子武，那青年自然就是校长的助理，周邰。
“鹿师兄。”程子武看着白发老道，心情复杂地应了一声。
白发老道看向周邰道：“这孩子是……”
“周邰。”程子武说道：“现任的校长助理。”
“原来如此。”
“鹿儿……鹿儿……”校长虚弱而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怎么来了？”
“先生……”
白发老道看着校长，发现他已经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靠在躺椅上，气息微弱地，就像全身瘫痪了一样，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停止呼吸。
白发老道满脸悲怆，但语气却非常决然道：“先生，不孝学生……特来请您登仙。”
“放肆！”
周邰脸色剧变，大声怒喝道。
从刚才程子武急急忙忙赶过来，周邰便感觉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也做好了与校长一起面对的准备，只是他没有想到，来的人会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学长，而这位老学长是来亲自送校长大人最后一程的。
“鹿儿……你说什么？”校长闭着眼睛，他的听觉似乎也退化了，不知道他是真的没有听到刚才那句话，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学生会说出那句话。
白发老道泪水已干，清声重复道：“先生，学生刚刚说，此行特来请您登仙！”
“就……你一个人吗？”
这只有六个字的话，校长说到最后好像一口气没有接上来，停顿了一下。
“虎儿……和羊儿呢？”
“回先生的话。”
白发老道对校长刻进骨子里的爱戴，还是让他在这种时刻依旧保持着尊敬，说道：“二位师弟在杀白清。”
校长听到这句话，放在扶手上的食指微微一动，胸口明显地起伏了一下，说道：“是……狼儿……他做的吗？”
“是。”白发老道说道：“老狼王现在亲自带人围住了学校。”
校长没有再说话了。
“先生。”
白发老道说道：“我知道您很想问出那三个字，从来只有我们问您为什么，然后您为学生解惑，今日请让学生为先生解惑。”
校长松垮的眼皮动了一下，说道：“说。”
“先生作出集权计划之时，可曾想到会有今日？”
“您不必回答。”白发老道说道：“您曾说过，天下可畏在民怒，现在您已经走到了这步田地，可曾害怕？”
“‘庶人安政，然后君子安位’，这些都是您教给我们的，我们也看到了希望，可您自己为何违背了初衷？为何抛下了我们？”
“鹿师兄。”程子武说道：“先生还教过我们尊师。”
“重道！”
白发老道反驳道：“程师弟，你变了，为何要看着先生将妖怪世界推向深渊？为何不拦着先生？为何？”
程子武也不再说话。
“先生，为何要选择白清？”白发老道质问道。
“我应选谁？”校长反问道。
“谁都可以，白清不可以！”
白发老道说道：“以前，君子所安之‘位’是您的，庶人所安之‘政’是学管会的，政与位不可合一，不可合一！”
“您是想让白清成为妖怪世界的第一个皇帝吗？”
“鹿儿。”校长轻叹了口气道：“若要集权……必先专制，是历史的必然。”
“先生，您承认了？”白发老道说道：“白清，就是您为亿万的妖怪挑选的第一个皇帝？”
“可是您问过我们吗？我们认同这个皇帝吗？我们希望有这样一个皇帝吗？”
“借口。”。校长干枯的嘴角似乎微微扬了一下，这落在白发老道眼中就是无尽的嘲弄。
“都是借口。”
“是，是借口。”白发老道没有否认，说道：“我们确实不愿意让出权利，但我们更不愿意的是将自己的权利，尽数交到一个所谓皇帝，一个独裁者的手中！”
“有区别吗？”校长问道：“终归都是不交。”
“鹿儿啊……鹿儿。”校长说道：“木下长风，那孩子……他接班，也是兼任两头的。”
“老狼王前辈跟我们确实不是一条心。”白发老道说道：“他是想让自己家族的人成为这个皇帝，不会的，我们不会让他得逞。”
“但我们双方的前提，都是要先杀死白清。”
校长说道：“还包括我。”
“是的！包括您！”
白发老道说道：“就算杀死了白清，只要您还活着，就会有第二个白清出现，所以您……也不能活。”
校长眉头皱了一下，说道：“鹿儿……你有自己的计划？”
“有！”
白发老道说道：“木下长风会接替您的位置，但是学管会必须被解散，我们会从各大家族中挑选十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组成元老院，总领银十字学院的一切事务！”
“校长这个位置，只需要是一个象征就行了。”
校长沉默了一下，说道：“鹿儿……元老院中……会有你的一席之地吗？”
“会！”
白发老道说道：“您是想说我终究是贪权吗？不！我和虎、羊二位师弟都会是第一届元老院的成员，但是！等到局势稳定下来，一切步入正轨之后，我们师兄弟三人会主动请辞！为您守墓，直至老死。”
校长又沉默了一下，然后居然睁开了双眼。
校长的眼神浑浊而深邃，白发老道有些慌，他很害怕面对这一双像是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但最后还是鼓起了勇气，抬头与校长对视着。
“人类最幸福的时代，莫过是在一个开明的独裁者统治的时代。”
校长睁开眼睛后，说话似乎也流畅许多：“这是古希腊的哲学，我没有教过你们，鹿儿，你认为怎么样？”
“您的知识远比我渊博，我无法跟您辩论。”
白发老道说道：“或许我们这十一个老东西加起来，在您的眼中都比不过那个白清，但是，一个人的独裁和多数人的暴政，我会选择后者。”
“鹿儿，你的眼界太狭隘了。”校长说道：“你只看到了眼前的东西，没有看到未来。”
“未来，您说未来，您说的是种族融合的未来吗？”
白发老道说着居然发笑了，说道：“您难道真的以为两个世界能够融合起来吗？您难道认为放一个人类代表在银十字学院就行了吗？您难道还想着让一个人类来制衡白清吗？不！不能！”
“他们不是圣人，他们最终只会是两个独裁者，站在两个世界的顶端，然后互相商量着，沆瀣一气地进行利益分割而已！”
“白清是什么想法您不会不知道！人类世界也是这样的想法！”
“那个叫吕意的小家伙，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找来了这么一个蠢货，他或许是您想要的人，但很可惜，我只能告诉您，先生，那个吕意很可能已经死了。”
“您在欧洲的半个徒弟，本笃十七也背叛了您，他想的，只是如何让唐纳德成为人类世界的皇帝而已！”
校长看着白发老者，从躺椅旁摸出了铁杵，说道：“你在拖时间？”
周邰闻言一惊，他一直以为是校长在故意拖时间，等着学管会从突袭中反应过来，或是等着伯爵他突破老狼王的防线，怎么好像是倒过来的。
“先生！果然瞒不了您太久。”白发老道说道：“您再如何病危，我再如何自大，也不会觉得自己能一个人杀死您。”
“不过现在没必要了。”
白发老道说完这句话，周邰便听见了外面走廊传来的脚步声。
一个拿着黑铁棍的身影推门而入。
白发老道看着那人说道：“穆先生，您到了。”
如果吕意在场的话，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
那身影赫然便是差点一棍子戳死自己的，那盲眼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