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吴佩孚因老洋人已死,豫境内已无反动势力,便专意计划江、浙、四川、广东各方面的发展。正在冥思苦索,忽见张其锽和白坚武连翩而入,手里拿着些文书,放在吴佩孚的写字桌上。吴佩孚看上面的一页写道:
江浙和平公约。
一、两省人民,因江、浙军民长官,同有保境安民之表示,但尚无具体之公约,特仿前清东南互保成案,请双方订约签字,脱离军事漩涡。
二、两省军民长官,对于两省境内保持和平,凡足以引起军事行动之政治运动,双方须避免之。
三、两省辖境,军队换防之事,足以引起人之惊疑者,须防止之。两省以外客军,如有侵入两省或通过事情,由当事之省,负防止之责任,为精神上之互助。
四、两省当局,应将此约通告各领事,对于外侨任保护之责。凡租界内足以引起军事行动之政治问题,及为保境安民之障碍者,均一律避免之。
五、此项草约,经江、浙两省军民长官之同意签字后,由两省绅商宣布之。
吴佩孚道:“这是八月二十日订立的江浙和平公约,好记性。过去得很久了,还拿来做什么?”白坚武道:“近来浙、皖也订立了和平公约,所以顺便带这个来给大帅参考的。”吴佩孚道:“浙皖和约的原文,也在这里么?”二人点头说是。他一面问,一面早已把江浙和平公约拿过一边,发见了浙皖和平公约。吴佩孚看那公约上面写道:
一、皖、浙两省,因时局不靖,谣言纷起,两省军民长官同有保境安民之表示,但尚无具体之公约,仍不足以镇定人心,爰请两省军民长官,俯从民意,仿照江浙和平公约成案,签订公约,保持两省和平。
二、皖、浙两省辖境毗连之处,所属军队,各仍驻原防,保卫地方,免生误会。
三、皖、浙两省长官负责,不令客军侵入,或驻扎两省区域,防止引起纠纷。
四、此项公约,经皖、浙两省军民长官之同意,签字盖印后,由两省绅商,公证宣布,以昭郑重。
吴佩孚看完,点头道:“很好。浙江方面,果然能够和平解决,在我的计划上,反比较的有利。”张其锽道:“话虽如此,人心难测,到底还要准备才好。”吴佩孚点头,想了一会,忽然说道:“别的都不打紧,只有财政上真没办法了。光是关税,又不够用。”语意未完。白坚武道:“法国公使命汇理银行扣留盐余这回事情,偏又凑在这时候,要是这笔款子能够放还,倒还可抵得一批正用。”吴佩孚听了这话,忽然回过头来,向张其锽道:“这件事情,说起来,却不能不怪颜骏人颜惠庆字。太颟顸了。”颜氏良心不坏,而办事毫无识力,谥之曰颟顸,可谓确当不移。张其锽愕然不解。吴佩孚诧异道:“你还不知道这件事的始末原由吗?”不是张其锽不知道,究是作者恐读者不知道耳。张其锽道:“法使所以扣留盐余,不是为着要求我国以金佛郎偿还庚子赔款吗?但是这件事和骏人有什么相干?”此乃作者代读者问耳,非张其锽真有此问也。吴佩孚笑道:“原来你真没知道金佛郎案的内容么?这件事的起因,远在前年六月,十一年六月二十一日。法使傅乐猷因为本国的佛郎价格低落,公函外部,请此后付给庚款,改用美国金元,并不曾说什么金佛郎。这种请求,本来可以立刻驳回的,不料这位颜老先生,也并不考量,爽爽快快的便转达财部。真是颟顸。华府会议时,王宠惠大发牢骚,顾维钧亦觉棘手,独施肇基抱乐观,与颜如一鼻孔出气,可发一笑。直等到法使自己懊悔抛弃国币而用美国的金元,未免太不留国家颜面,自己撤回,才又转达财部,岂不可笑?”张其锽笑道:“这位老先生真太糊涂了。这种事情,如何考量也不考量,便马马虎虎,会替他转达财部的。难道他得了法使什么好处不成?好在是他,平日还算廉洁,要是不然,我真要疑心他受贿了。”颜但昏瞆耳,受贿之事,可必其无。白坚武笑道:“谁都知道,中国的外交家是怕外国人,这种小小的事情,岂有不奉承之理?”设无南方对峙,国民监督,中国四万万人民,恐将被外交家所断送,岂但奉承小事?张其锽道:“但这是金元问题,并不是金佛郎问题,这事情又是怎么变过来的?”吴佩孚道:“说起这话来,却更可气可笑。法使当时撤回的时候,原已预备混赖,所以在撤回的原文上说,对于该问题深加研究之后,以为历来关于该项帐目所用之币,实无变易之必要,是以特将关于以金元代金佛郎之提议,即此撤回。这几句话,便轻轻把金元案移到金佛郎案身上去了。我国人旧称外人曰洋鬼子,其殆谓其刁狡如鬼乎?观此事刁狡不讲信义,岂复类人?偏这位颜老先生又是一味马马虎虎的,不即据理驳回,所以酿成了这次交涉,岂非胡闹?”张其锽笑道:“颜骏老是老实人,哪里知道别人在几个字眼儿上算计他的。”吴佩孚、白坚武俱各微微一笑。微微一笑,笑颜之无用,堪当此老实人三字之美号也。张其锽吸着了一支卷烟,呆看吴佩孚翻阅公事,白坚武坐在旁边,如有所思的,静静儿的也不说话。半晌,张其锽喷了口烟,把卷烟头丢在痰盂里道:“让我来算一算,现在中国欠法国的赔款,还有三万九千一百多万佛郎,若是折合规元,只要五千万元就够了,若是换金佛郎,一元只有三佛郎不到,若是折合起来算,啊呀,了不得,还要一亿五千万光景呢。假使承认了,岂不要吃亏一万万元。更有意、比等国,若再援例要求,那可不得了了。”真是不得了了。白坚武笑道:“好在还没承认呢,你着什么忙?”张其锽道:“虽没承认,承认之期,恐怕也不远了。”白坚武笑问:“你怎么知道不远?”是故意问,不是真问。张其锽道:“我前日听说中法银行里的董事买办们,说起几句。老实说,这些董事买办,也就是我们贵国的政治上的大人先生,他们听得法使要等中国承认,方准中法复业,还不上劲进行,好从中捞摸些油水吗?他们可不象我们这么呆,以前教育界里的人,反对得很厉害,现在这些大人先生们,已经和法使商量好了,每年划出一百万金佛郎,作为中、法间教育费。教育界有了实利,恐怕也不来多话了。”白坚武方要回答,吴佩孚突然回头问张其锽道:“你这话可真?”张其锽道:“本来早已秘密办好的,大约是从今年起,关平银一再,折合三佛郎七十生丁,不照纸佛郎的价格算,也不承认金佛郎之名。后来因为吴大头要倒阁,利用金佛郎案子,攻击老高,老高才慌了,教外部驳回的。这不过一时的局面,长久下去,怎有个不承认的?恐怕不出今年,这案子必然解决咧。”吴佩孚把笔向桌上一放,很生气道:“这真是胡闹极了。要是这案子一承认,中央不是又要减少许多收入了吗?照现在的样子,军费还嫌不够,你看他单单注意军费。再经得起这般折耗吗?”白坚武忙走近一步,在吴佩孚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吴佩孚轻轻哼了一声,便依旧批阅公事,不再说话了。葫芦提得妙。张其锽心疑,怔怔的看着白坚武,白坚武只是向他笑着摇头。张其锽不便再问,只好闷在心头,刚想出去时,吴佩孚忽然又拿起一个电报,交给张其锽道:“你看!齐抚万这人,多么不漂亮,这电报究竟是什么意思?”张其锽慌忙接过观看,白坚武也过来同看,那原电的内容,大略道:
浙卢之联奉反直,为国人所共知,长予优容,终为直害,故燮元主张急加剪除者,为此也。我兄既标尊段之名,复定联卢之计,诚恐段不可尊,卢不得联,终至贻误大局,消灭直系,此燮元所忧心悄悄、不敢暂忘者也。子产云:“栋折榱崩,侨将压焉。”我兄国家之栋,燮元倘有所见,敢不尽言。倘必欲联卢,请先去弟,以贯彻我兄之计。弟在,不但为兄联卢之阻力,且弟亦不忍见直系之终灭也。君必欲灭卢,窃恐卢虽可灭,而直系亦终不能不破耳。
张其锽看完,把电报仍旧放在吴佩孚的桌子上,道:“抚万齐燮元字。也未免太多心了。”白坚武道:“他倒不是多心,恐怕是为着已在口中的食品,被大帅搁上了,咽不下嘴去,有些抱怨哩。”便不被大帅搁住,轻易也不见得就吞得下。吴佩孚道:“这件事,他实在太不谅解我了。同是直派的人,他的实力扩张,就是直系实力的扩张,难道我还去妨碍他!看他只知有直系,不知有国家。至于我,本来抱着武力统一的主张,岂有不想削平东南之理?先说本心要削平。只为东北奉张,西南各省,都未定妥,所以不愿再结怨于浙卢,多树一个敌人。次说不欲即时动武的本心,是主。再则国民因我们频年动武,都疑我黩武,不替人民造福,所以我又立定主张,比奉、粤为烂肉,不可不除,比东南为肌肤,不可不护。这却一半是好听说话。三则上海为全国商务中心,外商云集,万一发生交涉,外交上必受重大损失,所以不能不重加考量。这几句,又是实在原因。抚万不谅我的苦衷,倒反疑心我妒嫉他,岂不可叹?”张其锽道:“现在东南的问题,还不只抚万一人哩。福建方面,馨远也不是跃跃欲动吗?”白坚武道:“假使抚万不动,料他也决不敢动。”料杀孙传芳也。张其锽道:“现在大帅主张怎么办?”吴佩孚道:“你先照我刚才所说的话,复一个电报给他,再派吴毓麟去替我解释一番罢。”张其锽领命草好了一个电报,恰巧吴毓麟匆匆的进来,白坚武见他很有些着紧的样子,便问他什么事?吴毓麟道:“有一样东西,要送给大帅看。”吴佩孚听了这话,忙回头问什么东西?吴毓麟不慌不忙的掏出几张信笺,上面都写满了字,递给吴佩孚。吴佩孚看道:
自辛亥革命,以至于今日,所获得者,仅中华民国之名。国家利益方面,既未能使中国进于国际平等地位,国民利益方面,则政治经济,荦荦诸端,无所进步,而分崩离析之祸,且与日俱深。穷其至此之由,与所以救济之道,诚今日当务之急也。夫革命之目的,在于实行三民主义,而三民主义之实行,必有其方法与步骤。三民主义能影响及于人民,俾人民蒙其幸福与否,端在其实行之方法与步骤如何。文有见于此,故于辛亥革命以前,一方面提倡三民主义,一方面规定实行主义之方法与步骤,分革命建设为军政、训政、宪政三时期,期于循序渐进以完成革命之工作。辛亥革命以前,每起一次革命,即以主义与建设程序,宣布于天下,以期同志暨国民之相与了解。辛亥之役,数月以内,即推倒四千余年之君主专制政体,暨二百六十余年之满洲征服阶级。其破坏之力,不可谓不巨。然至于今日,三民主义之实行,犹茫乎未有端绪者,则以破坏之后,初未尝依预定之程序以为建设也。盖不经军政时期,则反革命之势力,无由扫荡,而革命之主义,亦无由宣传于群众,以得其同情与信仰。不经训政时期,则大多数之人民,久经束缚,虽骤被解放,初不了知其活动之方式,非墨守其放弃责任之故习,即为人利用,陷于反革命而不自知。前者之大病,在革命之破坏,不能了彻,后者之大病,在革命之建设,不能进行。辛亥之役,汲汲于制定《临时约法》,以为可以奠民国之基础,而不知乃适得其反。论者见《临时约法》施行之后,不能有益于民国,甚至并《临时约法》之本身效力,亦已消失无余,则纷纷然议《临时约法》之未善,且斤斤然从事于宪法之制定,以为借可救《临时约法》之穷。曾不知症结所在,非由于《临时约法》
之未善,乃由于未经军政、训政两时期而即入于宪政。试观元年《临时约法》颁布以后,反革命之势力,不惟不因以消灭,反得凭借之以肆其恶,终且取《临时约法》而毁之。而大多数人民,对于《临时约法》,初未曾计及其于本身利害何若。闻有毁法者,不加怒,闻有护法者,亦不加喜,可知未经军政、训政两时期,《临时约法》决不能发生效力。夫元年以后,所恃以维持民国者惟有《临时约法》,而《临时约法》之无效如此,则纲纪荡然,祸乱相寻,又何足怪?本政府有鉴于此,以为今后之革命,当赓续辛亥未完之绪,而力矫其失,而今后之革命,不但当用力于破坏,尤当用力于建设,且当规定其不可逾越之程序。爰本此意,制定国民政府建国大纲二十五条,以为今后革命之典型。建国大纲第一条至第四条,宣布革命之主义及其内容。第五条以下,则为实行之方法与步骤。其在第六、七两条标明军政时期之宗旨,务扫除反革命之势力,宣传革命之主义。其在第八至第十八条,标明训政时期之宗旨,务指导人民从事于革命建设进行。先以县为自治之单位,于一县之内,努力于除旧布新,以深植人民权力之基本,然后扩而充之,以及于省,如是则可谓自治,始为真正之人民自治,异于伪托自治之名,以行其割据之实者。而地方自治已成,则国家组织,始臻完密,人民亦可本其地方上之政治训练,以与闻国政矣。其在第十九条以下,则由训政递嬗于宪政所必备之条件与程序。综括言之,则建国大纲者,以扫除障碍为开始,以完成建设为归依。所谓本末先后,秩然不紊者也。夫革命为非常之破坏,故不可无非常之建设以继之。积十三年痛苦之经验,当知所谓人民权利,与人民幸福,当务其实,不当徒袭其名。倘能依建国大纲以行,则军政时代,已能肃清反侧,训政时代,已能扶植民治,虽无宪政之名,而人民所得权利与幸福,已非借宪法而行专政者,所可同日而语。且由此以至宪政时期,所历者皆为坦途,无颠蹶之虑。为民国计,为国民计,莫善于此。本政府郑重宣布,今后革命势力所及之地,凡秉承本政府之号令者,即当以实行建国大纲为唯一之职任。兹将建国大纲二十五条并列如左:
一、国民政府本革命之三民主义,五权宪法,以建设中华民国。
二、建设之首要在民生,故对于全国人民之食、衣、住、行四大需要,政府当与人民协力,共谋农业之发展以足民食,共谋织造之发展以裕民衣,建筑大计划之各式屋舍以乐民居,修治道路运河,以利民行。
三、其次为民权,故对于人民之政治知识能力,政府当训导之,以行使其选举权,行使其罢官权,行使其创制权,行使其复决权。
四、其三为民族,故对于国内之弱小民族,政府当扶植之,使之能自决、自治。对于国外之侵略强权,政府当抵御之。并同时修改各国条约,以恢复我国际平等,国家独立。
五、建设之程序,分为三期:一曰军政时期,二曰训政时期,三曰宪政时期。
六、在军政时期,一切制度悉隶于军政之下,政府一面用兵力以扫除国内之障碍,一面宣传主义以开化全国之人心,而促进国家之统一。
七、凡一省完全底定之日,则为训政开始之时,而军政停止之日。
八、在训政时期,政府当派曾经训练考试合格之员,到各县协助人民筹备自治。其程度以全县人口调查清楚,全县土地测量完竣,全县警卫办理妥善,四境纵横之道路修筑成功,而其人民曾受四权使用之训练,而完毕其国民之义务,誓行革命之主义者,得选举县官,以执行一县之政事,得选举议员,以议立一县之法律,始成为一完全自治之县。
九、一完全自治之县,其国民有直接选举官员之权,有直接罢免官员之权,有直接创制法律之权,有直接复决法律之权。
十、每县开创自治之时,必须先规定全县私有土地之价,其法由地主自报之。地方政府则照价征税,并可随时照价收买。自此次报价之后,若土地因政治之改良,社会之进步,而增价者,则其利益当为全县人民所共享,而原主不得而私之。
十一、土地之岁收,地价之增益,公地之生产,山林川泽之息,矿产水力之利,旨为地方政府之所有,而用以经营地方人民之事业,及育幼、养老、济贫、救灾、医病,与夫种种公共之需。
十二、各县之天然富源,与极大规模之工商事业,本县之资力,不能发展与兴办,而须外资乃能经营者,当由中央政府为之协助。而所获之纯利,中央与地方政府,各占其半。
十三、各县对于中央政府之负担,当以每县之岁收百分之几为中央岁费,每年由国民代表定之。其限度不得少于百分之十,不得加于百分之五十。
十四、每县地方自治政府成立之后,得选国民代表一员,以组织代表会,参预中央政事。
十五、凡候选及任命官员,无论中央与地方,皆须经中央考试、铨定资格者乃可。
十六、凡一省全数之县,皆达完全自治者,则为宪政开始时期。国民代表会得选举省长,为本省自治之监督。至于该省内之国家行政,则省长受中央之指挥。
十七、在此时期,中央与省之权限,采均权制度。凡事务有全国一致之性质者,划归中央,有因地制宜之性质者,划归地方,不偏于中央集权,或地方分权。
十八、县为自治之单位,省立于中央与县之间,以收联络之效。
十九、在宪政开始时期,中央政府当完全设立五院,以试行五权之法。其序列如下:曰行政院,曰立法院,曰司法院,曰考试院,曰监察院。
二十、行政院暂设如下各部:一内政部,二外交部,三军政部,四财政部,五农矿部,六工商部,七教育部,八交通部。
二十一、宪法未颁布以前,各院长皆归总统任免而督率之。
二十二、宪法草案,当本于建国大纲,及训政宪政两时期之成绩,由立法院议订,随时宣传于民众,以备到时采择施行。
二十三、全国有过半数省分达至宪政开始时期,即全省之地方自治完全成立时期,则开国民大会决定宪法而颁布之。
二十四、宪法颁布之后,中央统治权则归于国民大会行使之。即国民大会对于中央政府官员,有选举权,有罢免权;对于中央法律,有创制权,有复决权。
二十五、宪法颁布之日,即为宪政告成之时,而全国国民则依宪法行全国大选举,国民政府则于选举完毕之后三个月解职,而授政于民选之政府,是为建国之大功告成。
吴佩孚看完道:“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吴毓麟道:“我有个香港朋友,用电报拍给我的,我怕大帅还不曾知道,因此急急的抄了,送给大帅看。”吴佩孚道:“前此也听善堂约略说过,点前回马济。但那时还不过一句空话,现在可已经实行了吗?”吴毓麟道:“这个原电,并不曾说清楚,我也不敢悬揣,以我的猜度,只怕还在进行中罢。”如此关连上文,天衣无缝。吴佩孚道:“这却不去管他,我现在要派你到南京去一趟,你愿意吗?”吴毓麟笑道:“大帅肯派我做事,就是看得起我,哪有不去的道理?只不知有什么事要做?”吴佩孚便将齐燮元的来电,给他看了一遍,一面又将自己的意思,说给他听。吴毓麟笑道:“他现想做副总统哩。论理,这地位谁敢和大帅争夺,论功劳名誉,谁赶得上大帅。二则全国的人心,也只属望大帅一人,他也要和大帅争夺,岂不是笑话?”马屁拍得十足,而言词十分平淡,不由秀才不入彀中。吴佩孚忍不住也一笑,果然入了彀中。说道:“我也不想做什么副总统。他要做,自己做去就得了,我和他争些什么。前几日,有人竭力向我游说,想是几个议员。说怎样怎样崇拜我,此次非选举我为副座不可,我当时就回答他们说:你们要选举副座,是你们的职权,可见确是几个议员。很可以依法做去,不必来征求我什么同意。敷衍话。至于我自己,资格本领,都够不上,也不想做。绝其献媚之路,敷衍之意甚显。老实说一句,现够得上当选资格的,也只有卢永祥一人。明是推崇一卢永祥,暗地里是骂尽齐燮元一批人。但是该选举哪个,也是国会的专有权,我也不愿多话。总而言之,我在原则上总推重国会,国会倘然要选举副座,我决不反对就是咧。”全是敷衍之语。吴毓麟拍手笑道:“怪道他们在北京都兴高采烈的,说大帅推重国会呢,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咧。大帅虽然推崇卢子嘉,但以我的目光看来,子嘉资格虽老,倘以有功于国为标准,却和大帅不可同日语。平心而论,没有卢永祥,在国家并没什么影响,没有大帅,只怕好好一个中国,便有大帅,在中国也不见得好好。要乱得土匪窝似的,早经外人灭亡了呢。这帽子比灰篓更高了。大帅有了这样的功劳地位,反存退让之心,可见度量的宏大,便一千个子嘉,卢永祥字。一万个抚万,也赶不上了。”肉麻之至。吴佩孚笑道:“太过誉了,不敢当,不敢当。”其辞若伪谦,而实深喜之也。吴毓麟道:“但是照我的愚见,大帅不可过谦,失了全国人民属望之心。”吴佩孚笑而不答,笑而不答者,笑吴毓麟之不识风头也。倒弄得吴毓麟怀疑不解,因又改口道:“万一大帅定要让给子嘉,我此次到南京去,就劝抚万休了这条心,免得将来又多增一件纠纷咧。”却也试探得不着痕迹。吴佩孚微笑道:“你就再许给他又打甚紧,谁该做副总统,谁不该做副总统,难道我们一两个人,自己可以支配的吗?”此情理中话也,出之以微笑,则尚有深意存焉。说着,又回顾张其锽、白坚武道:“你看!这话对吗?”白坚武、张其锽正听得出神,忽见吴佩孚问他,忙笑回道:“大帅的话,怎的有差?如果一两个人可以支配,还配称做民主国家吗?”此时也不见得可称为民主国家。虽不直接支配,也逃不了间接支配。吴毓麟听了这话,不知理会处,只得也笑了一笑,忙道:“既如此说,我怎么可以答应他呢?”吴佩孚笑道:“你答应了他,岂不容易讲话吗?”众人听了,都笑起来。当下吴佩孚又教了他许多说话,吴毓麟一一领命。
次日便带了吴佩孚亲笔手书,到南京来见齐燮元。那时齐燮元正因吴佩孚阻碍他并吞浙江,十分怨恨,一见吴毓麟,便大发牢骚。吴毓麟再三解释,齐燮元的怒气稍解,才问吴帅有什么话?吴毓麟先拿出吴佩孚的信来,齐燮元看那信道:
复电计达。浙卢非不可讨,但以东南为财赋之区,又为外商辐辏之地,万一发生战争,必致影响外交,务希我兄相忍为国,俟有机可图,讨之未晚。其余一切下情,俱请代表转达。
齐燮元看完,冷笑道:“子玉这话,说得太好听了,委实叫我难信。”好话不信,想以为当今军阀中无此好人耳。吴毓麟道:“这是实情,并非虚话,抚帅切弗误会!”齐燮元道:“如何是实情?”吴毓麟道:“若在从前时候,外交上的事件,自有中央负责,不但玉帅可以不管,就是抚帅也无费心之必要。政府里外交办得好,不必说,假如我们认为不满意时,还可攻击责备。现在可大不同了,首当其冲的大总统,就是我们的老帅,老帅的地位动摇,我们全部的势力,随之牵动。在这时候,不但我们自己,不要招些国际交涉,就是别人要制造这种交涉,抚帅、玉帅,也还要禁止他呢。果然不错,果然动听,我们怕曹锟发生国际交涉耳,岂怕中国政府发生国际交涉哉?我临动身的时候,玉帅再三和我说,抚帅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这种地方,并非见不到,只因和浙江太贴紧,眼看着浙江反对我们的现象,深恐遗害将来,所以想忍痛一击,不比我们离北京近,离浙江远,只知道外交上困难的情形,不知道浙江跋扈形状,到底怎样,还得让抚帅斟酌,抚帅自能见得到的。”此一段言语,真乃妙绝,虽随何复生,陆贾再世,不能过也,宜乎抚万之怒气全释矣。说着,又走近几步,悄悄的笑道:“还有一件事,也要和抚帅商量的,就是现在的副座问题,我在洛阳时,曾用话试探玉帅,看玉帅的意思,虽然也有些活动,妙妙。如言其毫无此意,齐氏反不肯信矣。但如抚帅也要进行,他不但决不竞争,而且情愿替抚帅拉拢。抚帅雄才大略,物望攸归,此事既有可图,自应从速努力。如抚帅有命,定当晋京效劳。”又妙。不但替吴氏解释也,而且替自己浇上麻油矣。齐燮元此时颜色本已十分和平,听他这样说,便道:“这个,我如何可以越过玉帅前面去的,还是请玉帅进行罢。”尚不深信也。吴毓麟笑道:“有好多人都这样劝他呢。可是他却志不在此,一句也不肯听。我看他既有此盛意,抚帅倒不要推却,使他过意不去。再则别人不知抚帅谦让真心,倒说有心和他生分了。”又妙又妙,使他深信不疑,不至再推托。齐燮元笑道:一笑字,已解释许多误会。“这样说,我倒不好再说了。吾兄回洛时,请代为致意玉帅,彼此知己,决不因小事生分。浙江的事情,也全听他主持,只要他有命令,我决没有第二句话。”大功告成了。吴毓麟笑道:“玉帅不过贡献些意见罢了。一切事情,当然还要抚帅主持。”齐燮元大笑。吴毓麟回洛以后,齐燮元便把攻浙的念头,完全打消了。正是:
副选欲酬贪鄙志,称雄暂按虎狼心。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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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燮元坐镇南京,不必如洛吴之驰驱于戎马之中,而其地位日隆,乃与洛吴相埒,为直系三大势力之一(吴佩孚、冯玉祥、齐燮元),亦可谓天之骄子矣。乃又欲鲸吞浙江,以扩展其武力,又欲当选副座,以增高其地位,野心之大,可为盛矣。洛吴既察知其隐而故作联卢之计,以妨碍其进行,齐既愤激而欲出于辞职,吴又饵之以副座,始得保江、浙之和平。齐之贪鄙粗陋,令人失笑,然吴氏所为,亦非根本办法,故不久而江浙之战,仍不能免。世亦安有交不以诚,而能持之久远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