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一道道金色的闪电掠过,仿佛一条条可怖的蛇,雷霆轰鸣不断,疾风宛若一道道利刃般在谷中肆意呼啸,骤雨从天而降,宛若天河倒流,不将天地冲垮,便无法止歇。
明明还是白天,可是这一片山谷所在此刻却仿佛独自成为了一片黑夜的领域,谷口一步之外是风清气朗的天空,谷口一步之内却仿佛是天地掉了个个儿,天空都被捣开一个窟窿。
窟窿中不断倾斜着闪电雷雨,桃花谷中那四季常开,永不凋零的桃花在狂风闪电中,纷纷坠落,在空中化为了齑粉。
盛宴钧站在聚魂木前面,双手张开,用自己满身的功德之力撑出一道金色的护罩,牢牢的挡住那狂风骤雨闪电雷霆。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陪着聚魂木隐居在桃花谷中修道的七十年岁月,说来很长,可是匆匆间却仿佛流水一般在盛宴钧不曾察觉的时候就那么过去。
他以为日子还很长,陪着聚魂木的时候,根本就体会不到时间的流逝,安逸的宁静的气息始终包容着他,聚魂木提供的那些他与夏青青的记忆是最甜蜜的点缀。
盛宴钧从来不知道,时间过的这般快。
直到今日聚魂木枝头的桃花突然开始纷纷坠落,直到天空中一道闪电突然劈向聚魂木,盛宴钧便知道了,今日便是百年之期的最后一日。
聚魂木是否能够重新生出元神,夏青青是否能够真的复生一线生机,尽在今日一搏。
天空中的电闪雷鸣,疾风骤雨声势浩大,充斥着满满的毁灭之力,而盛宴钧,他站在聚魂木之前,却也如同一座高山,虽然不断经历电闪雷鸣的打击,疾风骤雨的冲刷,却始终不曾弯折下挺直的脊梁,始终没有退却一步。
是成是败全看今朝,盛宴钧绝不容许失败。
男人一张始终不曾老去的容颜上满是紧绷着的冰寒,迎着越发急切的天罚,盛宴钧撑起的功德金罩开始出现一点点裂痕。
只是刚刚出现裂痕,周围便有新的功德之力重新被吸引过来,将功德护罩上那一层层裂纹修补,让护罩重新变得光滑平整。
那是盛宴钧庇护万千百姓的功德,那是大周百年盛世的势,那是江山延续的气运。
盛宴钧的面色有些难看,从一开始的惨白,到后面的淡如金纸,他身上甚至有一瞬间现出死气,幸亏被身上满溢的功德之力驱逐。
而他护持在身后的聚魂木,花瓣尽数脱落,叶片也尽数消散,整棵树开始在虚幻与现实中变幻,影子被不断的扭曲,聚魂木在努力的活下去,努力的化形,努力的吸引着冥冥中夏青青还存留着的那一丝神识意识。
聚魂木中只有本能,本能让它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拼劲了全力抵抗着天地不断的威压。
卡兹,咯吱声音响起,仿佛是骨头摩擦断裂的声音,聚魂木的树身被压的弯曲,快要断裂一般,却又慢慢的,艰难的直起来,盛宴钧的腰身不受控制的被压的弯曲,然后,也艰难的,缓慢的重新挺起来。
重复的被压弯,重复的直起腰,天空中的雷霆仿佛被彻底激怒一般,刚刚接连不断落下的雷霆突然一起向着中间汇聚,然后,十几道雷霆凝聚成了一条硕长可怕的雷龙,怒吼着,在空中一个盘旋摆尾,狠狠的俯冲而下。
咔嚓咔嚓咔嚓的声音连成了一片,仿佛爆豆子一般,功德护罩在这猛烈的一击中,终于碎裂开了一个大的口子,利刃一般的疾风趁虚而入,聚魂木树身上开裂出一道道狰狞的口子,盛宴钧身上脸颊上也在瞬间被划出了一道道可怕的血口。
一袭白色的衣衫被染成了血色,一张清俊的容颜也被鲜血沾满变得狼狈,盛宴钧的膝盖处破开了一道口子,差点儿断了他的膝盖骨,若不是手中的剑撑住的话,现在已经控制不住跪倒在地。
咳出一口鲜血,盛宴钧感觉到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再也承受不住一道雷霆劈下了,就算功德之力再是源源不断,可是天地之威,却是无人可以抵御的。
握了握拳,盛宴钧将三心大师所赠那本名为命簿的册子取出,向着天空扔去,只希望,能够多坚持住一段时间便是一段时间。
这是他最后的手段了。
命簿飞起到半空,迅速变大,一片金光闪烁中,将盛宴钧那功德护罩中破开的窟窿堵住了。
任凭雷轰电劈,风扫雨落,命簿都将这些攻击挡在了外面。
命簿看起来很厉害,可是盛宴钧自己知晓,命簿只能够挡住一时半刻,因为其中的力量这么些年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直在消减,现在只是残留的力量罢了。
待到命簿之力彻底耗尽的一刻,便是他身死之时。
盛宴钧慢慢的将自己弯下的身子再次撑起,转首去望聚魂木,聚魂木本来受创严重,可是因为命簿暂时挡住外面那些强大可怕的攻击,聚魂木终于有时间缓了一口气,终于有机会修复自己。
树身上一道道裂口收拢合起,树身变得更加纤细,影影绰绰间,仿佛是一个女子的身影。
他争取的那些时间,没有白费。
盛宴钧看着聚魂木的这些变化,唇角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即便面上全是鲜血沾染,可是男人此刻的笑看起来却格外的温柔宁静,无尽风雨雷电,漫天鲜血间绽放的温煦与满足。
他本就是凡人,本来的生命不过百年,现在多活了几十年,也做到了自己的承诺,做到了自己真心想做的,守护了自己想守护的,便是下一瞬便死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聚魂木的变化还在继续,刚刚只是仿佛一个女子的身影,这么一瞬,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女子的躯体,手脚一步步生出,五官一点点描摹,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控制着聚魂木的变化一般,盛宴钧的眼皮很重很重,有千钧之力,他很想要看聚魂木彻底变成夏青青的样子,想要看夏青青真正复生的模样。
从醒来之后,他对夏青青的所有印象记忆全都来自于旁人的描述,聚魂木中的幻象画面,他真的想要看一眼活生生的夏青青。
只要一眼就好。
聚魂木似乎察觉到了盛宴钧的气息在消失,不顾自己的变化,艰难的伸出还带着树皮的手,想要拉住盛宴钧。
盛宴钧的手一紧,对上了一双还笼罩在迷雾中的眸子,那双眸子中全是害怕,忧惧,不舍,请求。
那双眸子在请求他,活下去。
盛宴钧看懂了这其中的意思。
笑容越发灿烂,因为最后一眼,他看到了。
不是聚魂木的本能,而是属于夏青青的不舍。
夏青青活过来了,真好。
指尖拼劲了最后一丝力气,挥开了那只还在变化的素手:“我们约定好的,我多活了这么多年,所以,不需要……为了我难过,好好活着……”
男人的眼眸安心的闭上,纤长的睫毛再也无力颤动,命簿之力彻底消散的一刻,男人的身体化为了一点点金色的碎光,金芒点点升腾而起,然后与天空中的功德金光融合在了一起。
失去生机前最后一抹本能的意识,也只是想要守护一直被他挡在身后的存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中云消雨散,雷歇电止,刚刚黑沉沉一片要崩塌的天色重新染上了清亮,暖暖的阳光洒落,聚魂木彻底化为人形,少女容姿动人,闭着眸子立在那里,亭亭玉立。
功德金光回归于天地,一缕金芒混着淡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少女的脸颊身上,仿佛最温柔的触碰,停留了一会儿,在少女的睫毛开始微微颤动的时候,那一抹金芒终是不舍的离开少女的脸颊,向着天光尽处冲去。
有什么在召唤它,那么强烈的召唤,不容抵抗,不能拒绝,必须听从,金芒越冲越快,越冲越快,然后,冲过了不知道何时破开的人间封印,冲入了九天之上,冲入了闪烁着莹莹光芒的紫薇星之中,与紫微星彻底的化为一体。
紫微星爆发出惊人灿烂的光芒的一刻,人间桃花谷中的少女,也终于睁开了双眸。
那双眸子中,有茫然,有恍惚,有无措,有一丝丝的了然。
慢慢的伸出了自己素白纤细的双手,放在眼前,十指轻轻的握住,又张开,又握住。
“我还……活着……”
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似笑似哭,眼角一滴泪珠滚落,夏青青的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聚魂木看似修复了,可是受到的创伤太深太重,尤其夏青青的神识只是一丝,根本无法承受住强烈的情绪变化还有思考。
所以,在想到发生什么的时候,夏青青同时间也晕了过去,失去了意识。
同一时间,人间界与三界的封印,在命簿彻底消散,在夏青青的神识离去的一瞬,轰然崩塌。
无论是天宫还是魔界妖界,三界六道,在这一刻,全都重新感应到了人间的存在。
三界通道,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