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出的试镜题目,就好像是在油锅里掉入了一滴水。
三十个试镜者,包括傅明潇在内,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微的不同。其中不少人都深深蹙起眉头,思考着这道题的深意。更有些人气愤地看向明潇,认为这是迈克故意设定的题目,目的自然是模糊判断标准,好让明潇如愿被选上。
明潇目不斜视,只盯着面前空旷的场地。
片刻,迈克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则透出一股冷意,“不想试镜的可以现在就离开,我不会拦着你们。但如果还想留下来,那就好好试镜,不要想多余的事情!从1号开始,班德尔,给你五分钟的准备时间。在你之后,每个人都只有五分钟的准备时间!你们也许会说,这样一来,是不是后面的试镜者就占了便宜。但我想告诉你们的是,如果前面就出现了足以碾压你们智商的好演员,等到最后的只怕都没有勇气站在这里了!”
这席话,振聋发聩,让场内瞬间安静下来。
班德尔是个长相英俊的阳光男孩,看起来年岁不大,二十出头,笑起来脸颊上会出现一对梨涡,非常讨人喜欢。但他这个形象来试镜卡塔,就有点不讨好了。因为在原著里,卡塔是个孤儿,从小就营养不良,身材不高大,脸蛋也不丰盈,浑身上下没几两肉,只一双眼睛明亮若星辰,才让他焕发出和别人不一样的风采。
班德尔也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没有优势,倒也下了一番功夫琢磨。上场前他故意扒开了柔顺的头发,让发丝杂乱起来,并撸起袖子,还一边高一边低。他凭着自己的想象表演了一个建筑工砌墙的动作,没有台词,却用肢体语言和表情,表现出了他的痛苦和坚持。哪怕神色再痛苦,他都不愿意停下来休息,因为他知道这份工作来之不易,他必须勤奋、认真,才能在建筑公司站稳脚跟,谋求更大的发展。
然而砌墙也不能砌个没完,所以班德尔的表演只有一分多钟就结束了。他已经绞尽脑汁想象,也只表演了这么长的时间。这让他后面的一位试镜者非常紧张,在迈克喊到他名字后,五分钟的准备时间内大脑完全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
迈克对他只评价了四个字:“愚不可及!”
前两位试镜者的遭遇多少给后面的人带来了一定压力,一连好几个人都表现不佳。直到第十位试镜者,丹尼斯的出现,才让气氛变得轻松了不少。
原因无他,丹尼斯是个喜剧演员,这次来试镜纯属侥幸,因此没有把得失看的太重。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塑造了一位幽默风趣的卡塔。他在砌墙时,一会儿用砖头砸到了自己的脚背,一会儿把水泥溅到了脸上,表情夸张滑稽,引发了全场大笑。
迈克尽管也笑了,但也没有一句夸赞:“如果你仍然想做一名喜剧演员,就不该来这里,卡塔是不会这么笨的。下一个!12号,东林。”
这个名叫东林的演员出场时,所有人都禁不住眼前一亮。他五官精妙,毫无瑕疵,皮肤洁白如瓷,鼻尖高挺,嘴角内敛,眼睛是一双典型的桃花眼,包含着粼粼波光,仅仅是站在那里,便成了一幅画。
明潇看到他蹲下身子脱掉鞋,微微拢起眉心。
东林理解的卡塔要稍微深刻了一点,他之所以脱鞋,是想要表现出他在砌墙途中脚底板受伤的情节。这是他自己设计的桥段,能够凸显卡塔性格的坚韧和执着。受伤是编剧常用的梗,处理的好是非常加分的。一开始东林表现的也很不错,卡塔忍耐疼痛,砌好了这一排砖头之后才蹲下来,拖鞋查看脚底的伤势。
但明潇却觉得他表演的有些违和,因为他十几岁时去工地上搬过砖,亲眼看到过建筑工人施工,知道他们疲惫到极致之后,甚至受伤时会是怎样一种表情。他们都一样想到的不是自己有多疼,而是“怎么又受伤了,医药费得要多少哟,又要请几天假”。
东林想象力不错,但表演依然缺乏灵魂,因为没有体验过,这一举一动自然就失去了真实感。
也许是难得出现了一个稍微不错的,迈克这回没有批判,而是夸奖:“还算可以,回去等通知吧。”
东林喜不自胜地蹦了起来,还故意朝明潇免掉挑衅地挑了挑眉梢。
明潇:……
不久之后,就轮到明潇了。他看了这么多人的表演,心里已经有了底。不说别的,单论对建筑工作的了解,这些人都和他比不了。在底层生长起来的人,对于人间疾苦自然是比旁人更有体会。
“18号,傅明潇。”迈克的声音依旧平板,似乎之前说要内定明潇为男主角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明潇闭上眼睛,五分钟的时间全部用来凝神。当迈克出声提醒他可以上场开始表演,他唰的睁开眼睛,整个人的感觉和方才已然不同。
只是这种不同有些微妙,哪怕是坐在他身边的人都不见得察觉的出来。
迈克认真仔细地注视着他,眼神带着那么一点期待,也透出那么一点戏谑。迈尔的表情则比他正经许多,只是眉头拧起,彰显着他并不满意前面十几人的表演。
明潇慢慢地拖着步子,走着走着脊梁就慢慢塌了下去,不知不觉就让人觉得他身材矮小、瘦弱,不堪一击。他手掌里仿佛握着什么工具,呼吸既缓慢又沉重,不需要任何表情,就让人看了觉得这样工具一定很重。
来到施工的地方,他先是犹豫地看了一下周围,发现看管自己的组长没有来,才蹲下来,姿态有些粗鄙地抹了抹嘴巴子,从荷包里掏出一根烟,夹在了指缝间,熟练地用打火机点着后,皱着眉头眯着眼深吸了一口,脸上露出一种麻木而迷茫的表情。但这个表情只保持了一瞬,就在他仰面看向前方的动作中消散了。
他的眼睛明亮的就好像一对会发光的矿石,在冷漠的表情的衬托下,显得极其璀璨。
这根烟没能抽多久,因为卡塔扭头看了一眼,便赶紧丢掉烟头踩灭了。他直起身子却又没有完全直起,佝偻着背,拿起一块砖开始码放,放了几块确定码放的顺序没有错误,又把它们拿下来,把调和好的水泥糊在连接处,再轻轻码放上砖块,并用木槌敲几下。他重复着一样的动作,挥舞着手臂,表情并不痛苦,眼眸里满是希望。
六分钟过去了,他还在砌墙,迈克喊了声“咔”。
明潇眨眨眼,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这才站起来。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迟疑地走下了场地。
而迈克·恩斯,良久过去都没有出声作出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