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人影一动，往往朝我这边跑来，只等着他们走近，我才看清了来人。
一个是二哥哥穆金，另外一个我拼上一条性命，为他争来的一条活路。
“你怎么不听人话？“
韩承肆神色无波无澜，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一旁的披风覆在我身上。
“你知不知道，皇上会让我们都死，你若死了，我所为都是一场笑话啊。“
我一边大喊一边哭起来，我好不容易让他走，他却死赖着不移身。
二哥哥见我哭，伸起袖子揩了揩我脸上滚滚而落的眼泪，最后长叹一声，转身出了房门。
韩承肆拿了一把椅子安安静静坐在我面前，一言不发，只是盯着我看。
“你不知道么，我来长安就是了让你回南梁。“
“我不想你被我束缚在长安，大阿爹如何对你，我怎么会不知道。“
“阿爹说，我们两个人一生注定纠缠，可是我觉得你我同生共死，你若活的不开心，额又哪里活的尽兴。“
一遍遍喊，我明知现在说这些什么都改变不了，明知一切都是徒劳，却还是说个没完没了。
越说越难受，哭的像个孩子，我能听到自己的哭声，无助的，绝望的。
韩承肆上前紧紧把我抱在怀里，如是那一场梦，他的怀抱虽然弱不禁风，却让我心安。
“穆清，没有你，我怎么会好过？“
“我们除了那一道婚约，什么也不剩。“
“既然不剩，穆清，你又何故费尽心思让太子来关照我。“
我将头埋在他怀里，忽然说不上一句话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太子哥哥关照他，我也不知道，我自小只知道希望哥哥们能对他好点。
他问我为什么，我怎么会知道，我若知道，又合股深陷在淤泥里，举步维艰。
我一下拍打着他的胸膛，说不上话来，只有眼泪流个不停，我想我真的是软的不成体统。
曾经磨练出来所有的故作倔强，在这个人面前，崩塌的一丝不剩。
越哭越厉害，我清清楚楚意识到自己的一无所有，真的，一无所有，我身边在乎的人，正在一个个消失。
哪怕二哥哥还有韩承肆都在，但是我知道，过不了多久，他们都会不见。
往事压身，是痛苦，未来注定生死相别，也是苦痛。
我在当下，活的苦不堪言。
韩承肆抱着我，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肩膀，伏在我耳边，用只我们两个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穆清，如你一样，我这一生不贪权势。活在长安数年，卑躬屈膝也好，忍辱负重也罢，那些都不重要，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来，会来嫁给我。“
”这就是这么多年，我能在流言蜚语里，活下来的力量。“
“只是我从来没有想到你是来冒死救我，今生但凡所愿，我只希望你活下去。“
我抬起头，看着他那张英俊的面容，心间一湿，“你傻啊，回来就是死路一条。“
“穆清，没了你，我怎么能活。“
我伸手抹去他眼角的泪，“那个夜，身穿黑色劲装的人是你。“
他垂眸盯着我，本来伤沉的面容，忽然勾唇一笑，漾出一丝灿烂来，“你猜的？“
我的眼睛一霎不霎盯着那双涌动着明亮的眸子，抬起手轻轻遮住那双眼睛，脸上落下的温热，打在我心上一样滚烫。
“我记得它们。“
我手一落，他睁开眼睛，“那日若是我可以拦下你，就不会有今日事。“
他笑的凄然，“一个是皇朝的人，一个是我的亲生父亲。穆清，我无能为力。“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像一缕鹅毛迎风飘散，我起身拥抱住他。
“我这身份，你拦不住。“
他身子一僵，闷声叫了一声，嘶哑低沉，我听的真是心痛万分。
“我给你说一句话？“
“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那再多记一句话吧。“
他不说话，我笑着将脸贴在他耳畔，“列松如翠，积石如玉。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韩承嗣没有说话，好半天也没有说出半个字来，我只觉得他轻轻伏在我肩膀上，怔了很久很久，直到我长察觉到薄杉上有温热穿透一切渗入我的肌肤里。
“韩承肆？”
他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将我紧紧地拥在他怀里，像是想要将我揉碎一般，放在他心上。
晚上的时候，镇国将军府忽然变得热闹起来，窗户外花灯尽数亮起，隐隐的光亮里有丫鬟婢女们往来穿梭的身影。
轻盈愉悦的影子像是游动在湖水里的鱼儿一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二哥哥在天快要黑下来时叫了韩承肆离开，韩承肆本是不情愿的，是二哥哥一把拎着他离开的。
我起身，披上了搭在屏风上的披风，胸口处的镇痛像一把利剑只穿人心，我慢慢走几步，然后忍痛歇息一会儿，过了好半晌我才移到窗户边。
现在是夏时，一入夜外面葱郁的林木里便会传来嘈杂不休的蝉鸣声，许是二哥哥们念及我受了重伤，窗户没有尽开，只是拉开了一条小缝。
我伸手去开窗，几乎一使力气，胸口的隐痛便会一霎蔓延至全身。
我眼睛一热，全身瘫痪，重重摔在地上，我只知道全身的痛感像时在我体内燃起了一把大火。
穆敏，究竟时能对我下如此重的手。
我从来没有奢望得到过他的真心，即便无数次我们咫尺相聚，他忽远忽近，忽冷忽热地对待我，从来没有以为过在那些他欲掩未掩的时刻，那是对我的真心。
从来没有，我以为他不会贪恋上我这样粗硕的人，至少在我死缠烂打的那些时光里，他至少于我有一丝恻隐之心。
看在他引我卷入这长安之乱里，看在他亲手逼迫我杀死了阿爹，看在大阿爹为了保全皇位流放了大哥哥，惩戒了三哥哥和太子哥哥，看在我从边塞到长安，一路以来的赤诚。
他应该对我刀下留情的，他应该明白，我也是一个姑娘家，我也会痛，会伤，会流泪，会心颤，也会绝望。
可是我错了，一开始就错了，自他冒风雪夜赶来边塞宣圣旨那个夜开始，我的生死早已经注定。
我伏在冰凉的地板上，缩成一团，阿爹自小教导我，莫要矫情，一定要忍辱负重，活下去。
可是事到如今，我即将一无所有，我还怎么忍辱负重下去，我从来没有贪恋过什么，只是想让韩承肆回到他该有的地方，只是想要在大阿爹面前向我阿爹求情。
告诉他，我阿爹私自锻造兵器，并不是为了谋反，而是为了和日益强盛起来的南凉王一决高下，救下他曾经一手带起来的三万铁骑兵。
我泡在眼泪里，像是将死之人，真的，平生数十年来我从未像现在这样，颓羸，绝望，面对大阿爹，如是一叶孤舟迎上浩瀚汪洋。
我压抑着哭声，窗户外吹来一丝丝凉风，携着女婢们的欢声笑语，我冷笑一声，恍如隔世，一月以前，我和楚俏在边塞，也是这样无拘无束地自在欢乐。
究竟世事无常，随时掀翻所有粉饰起来的太平时光，真实猝不及防地迎来。
如果可以，我宁愿寄居在所有的谎言里，像一阁傻瓜一样活过这一生。
我无欲无求，不争不抢，不贪名不挂利，一心向善，为何上天却给了我这样浮屠的命数。
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推开，我听那脚步声，一前一后跑进来，他们手中擎着花灯，一前一后涌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