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虽然下了一个下午,可是铺陈在地上确是松软的一层,刚好没过鞋底。
我因想着是急事便也无心赏悅这春雪盈夜的胜景,一路拢着披风头缩在罩头里便尾随那小厮去了。
院门尽管敞开着,那小厮进了院门便立在门旁朝我说,“公主快些进去吧,莫要让将军等急了。”
他说完我便扭头走了,一路上我都着急的要死,莫非阿爹今个儿要揭开我的身世?
其实我特别想我亲阿爹是皇帝,不想是常胜将军,在长安那种地方可不比我们这边塞,那里权势才是王道,所以像我这样的人啊,最好呢就是找一棵最大的树然后作乐搞事情,关键是有皇帝老儿的照拂,那个人敢来寻我?
我刚踏入院子里扫开的小路,身后传来那小厮沉沉的道谢声,“刚才谢谢公主解围。”
“不谢不谢。”
我迎着冷风大义凛然地喊出了这四个字,我想那小厮一定看到了我伟岸的背影,都说做好事能升华人的形象,所以我经常做。
刚踏进屋扑面的温热晕的人特别想睡觉,外面真的是很冷,那种硬邦邦的冷就好像打在人身上的拳头,沁骨的凉意直让人哆嗦个不停。
“阿爹,阿爹,阿爹——”
待我身暖之后便兴冲冲地叫唤着阿爹,因着屋子里没有点烛,只有窗外的雪光隐隐散在房间。
真是小气的老头,比我还小气,这么黑的夜也舍不得点个烛。
我虽是这样想,可是也知道我阿爹虽然身为名声大作的威远将军,俸禄就那么点,还都让我给败了。
所以这些年要不是长安的大阿爹和二阿爹照拂,我想我活得肯定猪狗不如,在这一毛不拔的边塞,除了西北风便只剩大漠黄沙了。
“阿爹,阿爹。”
我四下张望了一番也是没瞅见个人,倒是轻车熟路的进了阿爹的小库房,趁着没人翻箱倒柜拾掇了一番,也没见着半两银子。
心道这老顽固,竟也懂得明珠暗投了?
这没银子我可怎么办,向来说一不二的英雄形象这回估计难保了。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倒不是在乎这形象而是为了这个形象我以前白白浪出去几十万两的银子。
“穆清,你在那里做什么?”
身后传来阿爹的声音,听那口气那叫法肯定是生气了。
平素他宠溺我的时候老是叫我穆穆或者清清,穆清这两个字是极生气时候的叫法。
阿爹说吉甫作诵,穆如清风,所以我叫穆清,这名儿是我大阿爹取的,从了皇家的姓氏。
他估计又发现我偷他银子了,每次我耻笑他老光棍时,他总会说,你败完了老子的钱,哪里还有银子纳一房妻室?
我转身之间又是老一套的方式,“阿爹,人家这是最后一次嘛。”
堂堂威远大将军征南战北,睥睨疆场,威风凛凛,可独独受不了的就是我这种矜持而又娇羞的撒娇声。
阿爹就那样定定地望着我,穿窗的银雪浮在他脸上,阴沉的可怕,我自知昨天浪出去十万两白银犯了大错,又没有理直气壮的借口,我便颓然的垂下头听候发落。
时间过了很久,窗外风声都过了几波,呼啸着来呼啸着去,一如我内心的起起伏伏。
我也是活该,明明要走了,还捅下这么大的窟窿,阿爹明年的俸禄和额外赚的银两也让我提前一年败了个精光。
“你总这样。”
他说话的口气倒是温和了些,我就说嘛,父女之间哪有隔夜的仇,我如释重负的抬起头……
阿爹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他站在窗下,一身银甲,雪的光亮穿过窗纱打在他身上,朦朦胧胧的轻白竟消减了他身上四方风从的悍然,我见是他打忙又垂下头来。
这是我第四次见他,每一次他来都会在这一毛不拔的边塞之地掀起一股或大或小的风浪。
大阿爹的圣旨前几日才刚到,他便今日就到,想来这次长安所设的御宴之喜定然别有目的。
“现在就走。”
不多时阿爹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时,我才敢抬起头来。
这时候窗前只有阿爹一个人,他早已经不在那里了。
我稍稍松了口气,走过去缠住阿爹的胳膊,“不是明天吗?我还没有准备啊。”
“走吧,走吧。”
阿爹转头看着我,盈盈雪光照在他脸上,素日如鹰的眼睛却弥上一层水雾,他盯着我看,我觉得那道目光竟是将他所有的柔情,所有的慈和,所有的情愫,都蕴在其中,我受不了阿爹这么深沉的样子故意别过脸往窗外瞧。
素雪纷纷,院子中央,他负手而立,临风对雪。
虽然只是一道背影,但依然洋溢着他的冷,他的冰,他的不可临近。
可我还是看的出神了,竟觉得下午淌在我眼里消融的雪花化成了雪露,凉的我浑身发颤。
“快走。”
阿爹冷厉的语声猝不及防的传来,我转头欲要说什么话时,阿爹满面凛然,犹如下军令一般朝我一字一顿的说,“现在,必须走。”
“阿爹……”
“来人。”
阿爹的声音空前的洪亮,震的我耳朵都有些发痒,此刻的他全然是盛名天下的威远大将军,强势逼人。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一群小厮进来,恭恭敬敬的站在我们身后。
阿爹望着窗外,忽然又缄口不言,他也是看见那院中央的人了吗?
今天阿爹好古怪,我长这么大他是第一次以将军的身份面对我,本想着明日去长安,今晚我定要好好跟他道个别。
以我男儿般豪气冲天的性子,我定然是义正严辞,大义灭亲式的拍着他的肩膀,然后潇洒不羁地朝他说,“树倒猕猴散,跟你呆在这鸟不拉屎的边关,我迟早得喝西北风。”
他定然会踹我一脚,“放你娘的屁,这么多年老子也没饿死你啊,翅膀硬了啊!”
他经常有事没事过来踹我几脚,后来我长大了,机灵了便懂得闪躲了。
可有一次我们去南梁国的时候有一处山崖,山石犹如刀削,碎石更是遍地都是,他又无缘无故地踹我,我一个闪身,他便摔倒了,差点坠下山崖。
命是没什么大碍,一条腿因为撞在山石上差点断了,疼了三个多月。
我每天端水端饭,忙前忙后的伺候他,累的前胸贴后背,我一个弱女子他非要我背着他去看大漠,去看阳关,大晚上去山丘上赏月看星星,大早上的又要看日出……
这一切全是我亲力亲为,因为他下了军令不得楚俏靠近我,帮助我。
所以自那一次以后,他踹我,我就受着,以前是怕他再摔断什么又得折腾我,现在是我长大了,我怕他摔着了受罪,他年纪都那么大了,一生奔波,我可不舍得。
我最后是被几个五大三粗的小厮捆绑住押送到马车上的,阿爹一句带走便好像将我远远的推了出去,我和他就如陌路人了一样,我现在耳畔都回旋着他那冷冰冰的说话声。
他这样对我是有他的苦衷,我不走,他便会左右为难。
我常年和楚俏混迹在军营里,所有人都说我是阿爹的保护伞,他们经常苦口婆心地劝导我,让我不要离开边塞,不要离开威远将军。
可是今时,我已经长大,离开也许只是最好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