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道毒素已经蔓延到了什么地步,这种奇异的毒药,桑平还是第一次见到。
天底下几乎所有的毒药,存在的目的就是要致人于死地,毒发时间一个比一个快速!
但这种毒却偏偏相反,它不急于杀人,而是用一种特殊的方法慢慢让人的五脏六腑,包括感官一点点变得衰败。似乎主要目的并不是杀人,也有可能是因为制作它的人知道没有人能解开这种毒,故意为之,以达到炫技的目的。
无论出于哪种想法,桑平都能联想到他在制作毒药时的表情。冰冷无情,残忍的把所有人都当成掌中的玩物。
桑平抬头看去,见到已经快要明亮的天色,居然有些灰蒙蒙的。不知道这是真的如此,还是他的眼睛又出现问题,把瓦蓝的天空,看成了灰色?
这些天来,桑平经常做一种怪梦。他梦见自己躺在病榻上,周围什么也没有。没有家人,没有物件,所有的,只是空荡荡的屋子。而他就静静躺着,看到空无一物的房间,也是和这天空一样,灰蒙蒙的。
他似乎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见了。色彩、光芒所有的一切,都消失殆尽,全世界,都只剩下灰色。老残的病体使他难以活动,只能等待死亡的降临。
逐渐,他什么也看不见了,灰色也转变成了黑色。世界变得静悄悄的,静得连他自己的呼吸声,都如同雷震。
忽然间,桑平清醒过来。他惊慌的望着天空,似是从未见过一样。是的,对于他来说,眼中的天空和别人的不一样。从今天起,他已经开始慢慢往死亡进发,而且速度之快,令他非常的不适应。
“老爷。”他的奴仆又问了遍道:“我们还能出去吗?”
“能!绝对能!”桑平咬紧牙关道:“就是不能,也得能!”
桑平转向,看着地上的百姓,问道:“你们想不想离开?”
百姓们兴致盎然道:“当然想!”
“想就听我的,我可以带你们走。”桑平道:“但是你们需要准备很多东西,并且听我指挥,你们能做到吗?”
“这个可以!”百姓们听说他有办法,都高兴的聚拢过来,问道:“你到底有何方法?快点说!”
桑平看看东城道:“目前只有东城防守最松懈,也只有从此作为突破口,我们才能跑出去。你们去准备门板或者铁锅,总之能挡住弓箭的东西。另外再弄些梯子和绳索过来,我有用处。”
城中百姓随即到周围找材料,把门板车架子,只要是等身高的东西都扛过来。梯子和绳索也找来许多,堆放在桑平面前。
桑平抽出刀,把长梯子截成三尺左右高,在身后背了五个,又抽了根最长的绳子搭在肩上。
人群中有人道:“好汉,这绳子发红,有点显眼吧?”
有人道:“你别多嘴,好汉这么选肯定有他的道理!”
桑平抓绳子的手都在发抖,叹息一声,放下了绳索和梯子道:“你们帮我选几根麻绳,我去看看城池情况。”
众人帮着桑平挑出几根长长的麻绳,等他回来的同时,又在商量怎么利用这些木板。为了能防住弓箭,他们选的可都是那种宽厚的木板,一个人抬起来很吃劲。所以他们分成好几个队伍,都是两三人一起,推着木板。
桑平看城头上燃起炊烟,知道现在正是时候,赶紧回去召集人群道:“快点跟我往前冲,机不可失!”
人群兴奋起来,各自推着木板前进。桑平捡起地上的梯子和绳索紧随其后,他的奴仆本来也想跟着冲锋,桑平却制止了他道:“你不要乱动,等我打开城门,你再驾车跑来!”
城头上的士兵们正在吃饭,突然听见城下有喊杀的声音,便仓促过来,应对城中的人。
阮宣看到来的人都带着木板,知道弓箭伤不了他们,就让士兵往下面撒铁蒺藜。一个劲狂冲的百姓不知道还有这招,纷纷痛得跌倒在地,沦为箭下亡魂。
而此时,桑平已经到了城楼下,摸着光滑的墙面,他知道自己猜对了。不过他没有为自己感到骄傲,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
要是放在以前,别说这种墙面,就算是百尺光滑的石壁,也相当于平地!但是现在这稍微陡峭的斜坡,竟然需要依靠工具才能攀爬上去。这对于他来说,如何不算是一种悲哀?
愣了一下,桑平拿下门闩,把城门推开一个缝隙,他迅速钻出去,紧贴着墙面。
现在阮宣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城中百姓引走,无人在意城外的动静。桑平就是要利用梯子爬上去,在守城士兵之间捣乱,给百姓们推开城门逃脱的机会。
几丈高的城墙可不是那么好容易上去的,以桑平的轻功,也要两三下才能跳上去。
桑平卸下两个短梯,只留三个,抽出袖中的双剑,其中一把插在头顶,并在上面挂了个梯子。随后桑平抓着梯子,攀上短剑,踩在上面。另外一把剑脱手而出,钉在他算好右斜角的位置后,又把梯子扔过去,没中。再次扔出个,这次终于挂在短剑上面。
——这又在桑平的意料当中,这又让桑平感到一阵悲哀!
桑平一个跃身,踩在右斜角的梯子上,紧接着再次纵身跳起,要直接落在墙头上。
可惜他的气力已竭,距离城头就差那么一点!手指明明已经碰到了女墙的棱角,仿佛只要几根手指用上力气,就能让整个人翻进城内。
但桑平已经没有那种力量了,如果放在以前,他直接就能踩着剑跳到城墙上,何必需要梯子呢?
他之所以要让梯子挂在剑上,就是因为他看不清剑在哪里,他需要有个明显的东西作为标识。
城墙是灰色的,草木是灰色的,就连红彤彤的太阳,也是灰色的!本就为了隐秘而打造的短剑,在这灰色的世界里越发不明显。他看着剑柄,都只能看见灰蒙蒙一片,不能完全弄清楚其存在。所以他才带了很多梯子,就是为了防止扔不中。
幸好事情还没到最差的地步,他只扔了两次,就挂上了。
他预备的五个梯子没能全部派上用场,在悲哀的时候,他还可以安慰下自己,使得自己内心深处,还有点小窃喜。
不过随着身形的下坠,这点窃喜也没有了。
从这么高的地方坠落下去,不死也是重伤。这一下,可就再也见不到家人,再也无法亲手抱抱他的儿子。他只会死在铁蹄下面,成为周围草木的肥料!
幸好,这一切都在他掌控当中,只是因为不服输吧,他没有全部施展出来。他这么做就是想知道,自己的实力究竟跌落到了怎样的地步。
桑平抖动肩膀上的绳索,直接穿过女墙,套住一个士兵的脖子。那士兵还在往下撒铁蒺藜,脖子上突然一紧,再然后被拖到墙边。桑平用力拽了下绳索,飞身而起,落入城楼上。而那个士兵脖子当即骨折,魂归黄泉!
一时间别人还没能发现桑平,这给了桑平莫大的良机。桑平趁机杀了个人,拿了他的刀大开杀戒。一时间城头上血肉横飞,残肢断躯落得哪里都是,好像下了场血雨。
阮宣大惊失色,急忙叫人阻拦住他。可哪有那么容易?桑平虽说实力大不如前,可还是精挑细选过的锦衣卫,这些普通的士兵根本不是他对手。
城下百姓看到桑平如此神勇,登上墙头杀了如此多人,群情激昂,都不去逃命了,反而登上城头和桑平并肩作战!
阮宣看到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急忙率领手下趁乱逃离。只是身后的百姓不依不饶,拿起弓箭对付他们,反倒杀伤了不少官兵。
桑平疲惫的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心里又放不下那车金银,拄着杆枪跑到城下。迎接他的,却是无数欢呼的百姓。他们簇拥着桑平,把他高高的举起来,大声呼喊道:“英雄!英雄!英雄!”
有人道:“不知道这位英雄叫什么名字?”
“这个可要问清楚,咱们以后要好好祭拜的!”
“英雄啊英雄,你到底叫做什么?”
桑平没有搭话,因为此时的他涌出了泪水。心内百感交集,哽咽的说不出话了。
曾几何时,他也被如此的欢呼裹挟起来,被众人当成英雄来看待!是啊,锦衣卫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畏惧的存在,全国上下,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王公贵族,在听到锦衣卫这三个字的时候,都深恶痛绝!因为他们滥用刑罚,残害了无数人!
可是那些人里除了无辜的人以外,还有很多是罪有应得的。每当锦衣卫铲除掉荼毒苍生的官员之时,又有多少人会为锦衣卫而欢呼?桑平已经记不清了。可他还记得那种欢喜的呼声,以及热烈的眼神。
桑平不敢说这辈子没有杀错人,但起码他杀的人里,有一大半都是贪赃枉法的奸邪!每次把这些人关进诏狱内,他都有一种无比自豪的情感滋生。就好像一棵即将枯死的老树,重新焕发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