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走乌飞,人间又是一天,和熙的阳光铺撒开,照在赣江上,闪动着粼粼微光,正如鲢鱼的鳞片,细密且雪白,大船和桅杆的影子似是用剪刀精心裁剪过一样,整齐划一,通通朝向一个方位。
两岸百姓有的起的早的,已经推着车子在这光影斑驳的岸边停驻了,等待约定好的客商出来,好载货回家,有几个还打着哈欠。
除了百姓以外,还有一伙人很是引人注目,这些人头上用青巾裹着头,手里都拿了棍棒,在各个港口蹲守,似乎在找什么人。
当中一个拿棍子的是他们的头头,叫做杨三快,为何叫做三快呢?只因为他手快,脚快,眼睛快,所以人称杨三快。
旁边一个瘦高个就问他道:“杨三哥,咱们奉师父的命令来这赣江找寻白泽下落已经有半个多月了,是不是那个白泽根本不来了?”
“这个我也说不好。”杨三快也很着急,但比这些人多了点抑制力,小声对那几个人道:“不过咱们神龙宫规矩一向很严格,咱们现在要是离开了,一定会被打的,还是多待几天,等待调令再回去。”
“可是这么等什么是个头啊。”那人叹了口气道:“我新娶的媳妇还在家呢。”
这句话说出来,把那些人都引得一笑道:“原来是家有娇妻,怪不得你这么着急。”
那人大窘,回击道:“别说我,你们难道就不想家吗?”
这句话说的,让他们又陷入了沉思,是啊,谁不想家?可是加入了神龙宫,谁又敢违抗那三个魔头的命令?
“再过几天河面冻住就不好走了。”杨三快也是在江西住久的了人了,掐指一算道:“他们再不来,就得等到明年开春吧,到时候我和沈总堂主说一声,到时候咱们就回去。”
听说再过几天就能回去,那些人提起了精神,一个个揣了白泽画像,在两岸游走,去找白泽。
就在他们四处找寻的时候,白泽他们的船已经驶入了港口,这时他们三个还在甲板上入定,没有醒过来,那些船夫也不知道这是些什么怪人,不去打扰,倒是赵伯贤没那么多忌讳,站在甲板的另一侧,高声疾呼。
“悲乎秋来景色凄,寒风送客至岸堤。江湖水荡芦花瑟,小舟撸掉载鱼归。”赵伯贤念我这首诗后,又细细品味了几下,随后就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和墨块,记了下了,然后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看了四五回,高声赞叹道:“好诗,好诗,好诗啊!能写出这种好诗的,天下除了唐伯虎以外,还能有谁?恐怕唯我赵伯贤是一人了!”
“我也觉得这首诗写得好,很有意境。”金玉屑憨憨地笑道:“虽然我愚钝,听不懂什么意思,但少爷作的,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诗!”
“天底下最好,这句话还是万万不可胡说的。”赵伯贤用傲然的语气说出了谦逊的话道:“正所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如今船上就有一位大儒唐伯虎,我如何敢称第一?不过天底下第二还是可以的。”
“有道理!”金玉屑笑着竖起了大拇指道:“少爷说话就是有气度!”
赵伯贤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你再这样夸我,我就要骄傲了。”
这么一番闹腾,把白泽、善善、善念都给吵醒了,三人收法力入丹田,一齐起来,白泽就对赵伯贤道:“我觉得你已经够骄傲的了,别人再夸你,我看你都要上到天上去了。”
“天上是去不得的。”金玉屑吓得连忙道:“上天不就是死了吗?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们说是不是?”
白泽摇了摇头道:“还有你的这种语气,实在是让人听了生厌,我觉得还是以前的你比较好一些。”
“谁会觉得我讨厌呢?我可是监生诶,国子监的学生!那可是朝廷封赐的。”赵伯贤瞪了白泽一眼道:“你有吗?你只是一介布衣罢了,虽然九品官,但说白了就是一胥吏而已。”
白泽还真不能说什么,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小吏而已,九品官只是听上去好听,实际上就是给别人端茶倒水的小厮。
这边正说着话,从船舱里走出一人来,正是独孤小天。
“都过来吃饭吧。”独孤小天道:“饭菜都已经备好了。”
几个人回到船舱里,这一次才是真真正正的聚餐,以前都是赵伯贤和金玉屑在一起吃,这回一大群人,都在一间屋子里,围着一张桌子吃,让赵伯贤还有点不适应。
唐伯虎坐到赵伯贤下首,善善挨着唐伯虎,善念坐在善善下面,白泽坐在善善对面,独孤小天紧挨着白泽,紫荆就和独孤小天坐在一起,金玉屑在赵伯贤身后站着,显然不敢和这些人坐在一起。
当饭菜上来时候,白泽也是饿了,恶狠狠吃了几口,又去饭桌上夹菜,好巧不巧地碰到了赵伯贤筷子。
赵伯贤眼睛一瞪道:“你要作甚?”
“什么我要作肾?我还作肝呢!”白泽憋着被他说成是胥吏的火,这时候也不相让,气冲冲地道:“把你筷子拿开,这块肉是我的!”
“好笑啊,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了?”赵伯贤大笑道:“我还说是我的呢!这块肉是你先夹到手的,还是你做了记号?”很显然,赵伯贤对白泽刚才对他的评头论足很不满意,也生起气来。
“那你看,我的筷子在下面,我离这块肉最近。”白泽弹开赵伯贤筷子道:“先来后到,没听说过吗?”
赵伯贤冷哼一声道:“什么狗屁先来后到!”
金玉屑在一旁提醒赵伯贤道:“少爷,你现在身份不一般了,是国子监学生,要注意言辞的。”
“对对对……”赵伯贤一拍脑门道:“我差点被他给气糊涂了,我怎么能爆粗口呢?这么一来我岂不是和他一样了吗?我可不想变成他这样的人。”
“你哪只听见我爆粗口了?”白泽瞥了他一眼道:“分明一开始就是你,和我无关!”
赵伯贤一挥手,淡然地道:“无所谓了,我要保持气度,不能和你一般见识,你要吃就吃吧。”
“你要是这么说啊。”白泽把筷子也给移开了,转向其他菜肴道:“我也不吃了。”
唐伯虎笑着问道:“都不吃啊?”
白泽和赵伯贤很有默契地道:“不吃了!”
“那我吃。”唐伯虎把一盘子肉都拿了过去道:“我啊,就喜欢吃回锅肉喽!”
紫荆摇头道:“你们两个啊,真是天生的冤家对头,就为这么点小事都能吵起来。”
“紫荆姑娘不要这么说话。”赵伯贤道:“我是不屑于和他相提并论的。”
“这话说的,好像我很想和你相提并论你一样。”白泽冷笑道:“你还是多读两年书再和我说话吧,唐解元教了你那么久,你连韵脚都压不上!”
“这话就伤人了啊!”赵伯贤直接站了起来道:“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你不能侮辱我的诗!这叫做魏晋风流懂不懂?那时候的诗都不押韵,主要是看意境,意境你懂吗!”
说到魏晋风流,白泽就笑了出来:“我记得你还穿了一身裙装,是不是你?”
触及糗事,赵伯贤气势顿时就蔫了,不过还是不忘自我炫耀道:“如今我已是国子监监生,说不定哪天被伯乐看中,我就一步登天了。”
“一步登天岂是那么简单?”白泽想起刘瑾作恶,喟然一叹道:“恐怕还没有登上去,就被刘瑾这种奸佞小人所害。”
赵伯贤刚想再说什么,善善趁机道:“刘瑾的做为已经荼毒百姓,天下必乱,到时候谁也保不住他的命了,白施主也不用太担心。”
“刘瑾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赵伯贤问善善道:“道长能和我详细说一下吗?”
白泽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问清楚了,我好向朝廷参他一本啊。”赵伯贤信心十足地道:“到时候朝廷发下文书,我那么一接,带了锦衣卫过去那么一抓,立马就能让百姓苍生得到解脱,岂不美哉?”
白泽也不吃饭了,放下筷子,和赵伯贤谈论道:“杨廷和你知道吗?”
“听老师说过这人,也是一代名儒。”赵伯贤很敬仰地道:“曾经著书立说,天下广为流传呢,我有幸看过几本,都是很好的。”
“我若告诉你这样的人也告不倒刘瑾……”白泽试探性地道:“你不会就此一蹶不振吧?”
“不会吧,他可是当今圣上的讲师啊,是天下最厉害的老师了。”赵伯贤一惊道:“刘瑾怎么会害他呢?”
“我再说几个人给你。”白泽道:“王守仁、王岳、范亨、杨一清、李东阳、李梦阳、刘健、谢迁、韩文你都知道吗?”
赵伯贤摇头道:“其他人没听说过,我就知道李阁老。”
“其他人都是当朝大员,一起告刘瑾也没能将他扳倒,除了李阁老以外,其他的都被革职了。”白泽心里难受,把一大壶茶水喝了个光道:“仅剩李阁老在,也只能唯刘瑾的话是从,不敢有违逆啊!”
赵伯贤心内骇然,白泽的一番话让他的世界观直接就崩塌了,可是他又知道,白泽这时候没有在骗他,正想再仔细询问什么的时候,船舱内忽然一阵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