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灰色的天穹中,挂着一轮弯月。微弱月光正映照着这三个推着自行车的年轻人,拉出长长的三道影子。
当何雄健回到家,已是晚上九点,妹妹弟弟们都已经睡着,而他的父亲何德根却一直在等他,想了解他这第一天上班的情况。
“雄健,你这第一天在街道办上班,觉得怎么样?”何德根问。
何雄健把外套脱下来,坦率地回答父亲说:“觉得很枯燥,好像不用干活似的,没能实现自我价值。我已经决定,明天去向领导提出申请,调到街道办的526厂,也就是赖勒明和关辉所在的那个工厂,毕竟那里有我的伙伴,一起干活才高兴,他们都很希望我去。”
“什么?”何德根面色苍白,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他对何雄健说:“你这是哪门子的想法?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熟人,送了礼,才给你弄到街道办事处这么一个职位,你以后就是干部,虽然现在工作少点,职位低点,但总归来说还是干部,你以后可以慢慢升上去,就能当上领导,咱们家三代都是农民,没出过一个官,你好不容易参军退伍,有这个机会了,你就不想当官吗?”
何雄健淡然地摇了摇头,对父亲说:“我没想过,我只知道,当这个小干事有可能一呆就是十多年,我的大好青春年华,就在这喝茶看报纸里面打发走了。现在单位里有个老人,他就是当了十几年的干事,因为在上面没有关系,也就一直只能原地踏步了。拉关系不是我的强项,我不愿意强装笑脸的讨好领导,所以是不可能当上什么官的,这条路并不适合我,我想把我的青春投身到国家的工业事业里面去。”
何德根气得胡子都快竖起来,他对何雄健说:“雄健,我是心疼你啊。你根本不知道进厂子里面干活有多累,我们村的好几个小伙,都因为太拼,一天到晚干太多的活,结果虽然赚钱了,但最后却进了医院,查出是得重病,治起来把原来赚到的钱花光不止,还得倒贴进去,这是多么不值得。你不问问赖勒明他们,究竟他们有多累有多苦你知道吗?你放着街道办干事这么一份清闲的工作不做,却要求调到526厂去,你除了当工人,还可以干什么,难道会给你一个领导的岗位?”
“就算是当一名工人,再苦再累,只要我是生产着产品和创造着社会价值的一员,我无怨无悔。”何雄健说。
他知道父亲的良苦用心,知道父亲是担心自己受苦受累,甚至累得一病起不来。
可他还是极力劝说着父亲,对父亲说,他还考虑到家庭收入,如果去工厂当工人,还可以收计件工资,比当小干事的工资要高得多。一家人的生活会得到改善,希望父亲能理解自己的这份决定,毕竟现在家里经济困难,他一个人累点没所谓。
最终,何德根没再说什么,只好任由儿子自行决定人生的方向。
第二天,当何雄健提出他的调动申请,街道办领导也感到不怎么理解,然而他们没作任何的挽留,立刻就同意让何雄健进入526厂,因为这个时候526厂内部已经一片混乱,军心涣散,工人们大部分都有辞工意向,整个厂处于分崩离析的状态,如果有新血液进去,倒是能填补一下空缺。
街道办副主任是个瘦老头,他甚至在何雄健离开的时候还嘲讽着说:“看你这一身肌肉,在部队里面练的吧?这部队啊,就是好,炼出你这机器一样的肌肉男,多适合在工厂里面干活啊,一个你就得顶上好几台机器,节省他们的开支,还多做几个产品出来,所以这机器就是比不上人,特别是像你这样的肌肉男……”
听到这样的挖苦,何雄健只是暗暗一笑,并没有生气,也没有作出任何回应。他马上带着一切资料以及工作调动书,骑自行车前往526厂报到。
当他来到这个传闻中涉临倒闭的526厂,发现这里长长的铁闸大门正紧闭着,整个工厂的规模面积比他想像中大,占地至少四万多平方米以上。听着那轰隆隆的机器声。
闻着那铁锈黄铜废铝等各种金属混杂在一起的气味,何雄健感到心里一阵壮怀激越,仿佛置身于一个即将开启的战场般。
没多久,他就在保安的带领下,一直往工厂的人事部走去,由于526厂是街道办经营的,所以这样的调动只需要两边的人事组织部门作个交接,然后提交资料到双方领导那里备案,就算是完成整个调动手续。
何雄健本以为手续办完后,他可以直接进车间当工人去了。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突然在人事部办公室外面走来一个女工,这个女工问人事部主任:“是不是有一个新来的?”
人事部主任回答:“是啊,就是这个,何雄健,怎么了?”
这个女工说:“叫他去厂长办公室啊,厂长说想见见他。”说完后,女工向何雄健递了个眼色,叫他跟着自己一块向厂长办公室走去。
上午十点半,阳光明媚,526厂的厂长办公室内。
厂长兼党组书记邓世炎正焦头烂额,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一动不动。这些日子以来,他经常处于精神极度紧张的状态,浮肿的眼袋上面,是布满血丝的双眼,每晚都难以入睡,因为工作而失眠。
面对着工厂内外各种困难而带来的经营困境,他感到各种难以承受的压力。工人已经两个月没有发出工资来,而工厂的业务订单又开始被同行所瓜分,财务现金流不足,眼前各种困难让他这个一厂之长千头万绪,举步维艰。
一旦526厂经营不下去,他将看着自己下面的二百多个工人被解散,进入失业队伍里,而街道办那边的领导也一再对他施加压力,让他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证工人不失业,工厂能继续运营下去,否则他就是千古罪人,无数工人会去他家里讨薪讨债。
邓世炎的神经紧紧绷着,他知道,眼前这个工厂经营困难的原因,并不完全是因为恒业厂的恶意对抗,假若一个工厂有足够的活力,有性格坚毅且精通企业经营的工厂领导主持大局,是可以扭转颓势的,他自问以他的能耐以及学识,已经难以胜任这个工厂的第一领导人位置。也不得不承认外面传来的一句话,人才很重要,人才是最贵的。
在半小时前,一份简历递到他的办公桌前面。邓世炎拿起来一看,发现这新加入的员工,是个年轻的退伍军人,竟然从街道办那边要求调动到这个工厂来。
邓世炎不禁冷冷一笑,他暗自思忖,现在还有人这么傻,竟然不想呆在街道办这样的好单位,却要调进他这个涉临倒闭的工厂,并且愿意接受工人岗位,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在过去,邓世炎是很少面见新员工的,他作为厂长,没那么多时间跟每个新员工见面,也没必要。通常只是看一下这新员工的简历,就放到一边去。
然而这一次,邓世炎却拿起这手上的资料后,就一直没有放下来。他发现,这个退伍军人实在太优秀了。在资料中还有部队领导对这个士兵的评价。可以看得出,部队领导用了很多罕见的夸赞词语,说这个士兵军事理论知识全优,熟读战争论和孙子兵法,有着超强的作战指挥能力和组织领导能力。
而在部队考核成绩的资料中,这个士兵无论在射击,驾驶,散打格斗,爆破,排兵布阵等,全部优秀。
“竟然有这么优秀的退伍军人进咱们工厂,这不是大材小用,委屈了他啊?”邓世炎这样想着,他决定抽出些时间来,见一见这个叫何雄健的退伍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