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便到了莫予痕游街这日。
一早,如音便认认真真的梳洗了一番,还特意让芳姑替她弄了些胭脂水粉过来,画了一个精致的淡妆。
事到如今她已经改写不了莫予痕的命运,她唯一所能做的,便是完好如整的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知道自己过得很好,让他可以安安心心,了无牵挂的去边城。
而她,自是不会就此放弃莫予痕的性命。
眼下的妥协都是为了有朝一日她变得足够强大,变得不再需要莫予痕费心来保护自己,到那个时候,她再将莫予痕从变成那个寸草不生的地方给解救出来。
淡淡的妆容让她本就明秀的五官登时显得越发精致立体,只是那浅浅的脂粉,却如何也掩盖不了她眉间的那抹清愁。
如音是在秦实与芳姑的陪同之下去到街上的。
莫予痕游街的路线,是从扣押罪犯的衙门门口一直到城北的城门,这一段路,足足能走半个多时辰。
如音随着秦实来到衙门门口之时,四周已是水泄不通的围满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
衙门两扇气派的大门直直敞开着,透露着无比的森严与肃穆。
如音能听见四周的人在不停的窃窃私语,一字一句都说得十分的难堪。
“这种人,真是太厚颜无耻了!拿救命的粮食去还钱,连畜生都不如!”
“可不是?亏他还是个校尉呢!真是个衣冠禽兽!照我看啊,流放边城都太便宜了他,就应该把他五马分尸,凌迟处死才痛快!”
“没错,这种人就应该下地狱!”
“下地狱!下地狱!”
马上有人附和着高喊了起来。
秦实担忧的看了一眼如音,却只见她紧咬着牙关,双手死死的握成了拳头,一张小脸此刻憋得通红,双眸之中迸射着复杂的情绪。
是哀痛,也是难过,更是愤懑。
可是,如音却始终没说什么,只是纹丝不动的站在那儿,像是一座巍然不动的小山。
秦实见了,心底不免有一些心疼。
可当蠕动唇瓣想要安慰她的时候,却又半个字也说不出口。他知道自己的安慰对于如音来说根本是无济于事的……任何人遇到这样的事只怕都会难受得无法自持。
更何况,如今的如音根本就不信任他。
秦实微微喟叹,只能抱着剑,默默的陪在她的身旁。
如音和秦实在门口等了不多时,衙门里头终于走出了两个衙役,紧随着,身披枷锁的莫予痕在几个人的扣押之下走了出来。
如音听到人群喧哗的动静,便知道是莫予痕来了,于是当下探长了脖子朝门里看去。
只见昔日丰神俊朗的那个男子,此刻正穿着深色的囚服,三千青丝归整的别入到羽冠之中,仍旧是一副眉目如画的模样。
七日不见,莫予痕清瘦了,下巴之上也沾染上了淡青色的胡渣,但这胡渣却并没有让他看上去落魄或者是邋遢,反倒平添了一股男儿气概。
即便是沦为了阶下囚,莫予痕仍是器宇轩昂的。只不过他那双平日里总是充满了温柔的笑意的眼睛里,却暗淡到没有一丝光彩,他的眼底仿佛装着一池死水,静谧而又漠然。
如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一个大步便冲上了前去,但面前有镇压的侍卫们拦着,她便只能远远的站在了人群里。
如音张了张唇,想要像往常一样喊一声莫大哥,可话到唇边,方觉得嗓子喑哑得厉害。
“走!快上囚车!”几个衙役凶神恶煞的推了一把莫予痕,模样要有多凶恶就有多凶恶。
莫予痕低着头,无论身后的人怎样待他,他都是一副面不改色、心不在焉的模样,仿佛世间一切都和他无关。
紧跟着,人群当中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忽的便有人举着手高声呐喊:“让这猪狗不如的畜生下地狱!”
“下地狱!下地狱!”
随着这高声的呐喊,又有人从随身的篮子里掏出了烂掉的鸡蛋与菜根,拼命的朝那一辆缓缓移动的囚车上砸去。
那些鸡蛋和菜根有的砸在了车辕之上,有的砸在了莫予痕那张英俊的脸上,很快,莫予痕的脸便不复整洁,沾满了各种污垢之物。
如音已是忍无再忍,一面迈动脚步,一面跟着囚车移动的速度飞快的走着。
莫大哥是何等高贵之人,眼下却被囚在这车子里任人辱骂,如音胸口疼得快要喘不过气来。都怪她太没用,事到如今只能这样无力的看着莫予痕被这些人这般欺侮。
可是她不能冲动。
经过了这么多次的死劫,她这一条命早就不再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了,她的命是楚雨的,更是莫予痕的!
惊慌之中,被砸得几乎面目全非的莫予痕似是发现了她,幽暗的视线忽然定定的看向了她这边。
四目相触之际,如音只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儿猛地攥了一下,疼的她眼眶都红了。她张开薄唇,用唇语默默的唤着“莫大哥”。
而莫予痕在看到她之后,却是浅浅的笑了。
那双不见光彩的眸子忽然重新绽出了明亮的光来。他冲着如音摇了摇头,神情十分坦然。
虽然二人之中并没有一句话的交流,但他们却能读懂彼此的心思。
很快,囚车就被推出了城外,而方才那拥挤的人群也马上作鸟兽状散了开去,唯独剩下如音还愣愣的站在城门口,目送着那一道凄凉悲壮的身影。
许是怕她会沉浸在悲伤里,莫予痕出了城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头。
如音攥紧了拳头,在心底暗暗发誓:“莫大哥……我一定会救你出来!一定!”
不远处的城门上,一抹纤长俊朗的身影正迎风而立,冷风拂过他冷峻的面容,却在他的脸上晕开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素白的衣袂被风吹得如同旗帜一般在迎风招展,猎猎的声响吹过人的耳朵,而那人却只是一动不动的凝视着远去的囚车。
公子赋负着手,清俊的脸上扬起不屑的笑意。
总算是把这个碍眼的绊脚石给打发走了,那丫头如今可以彻底死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