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这日终究还是飞快的来了。
好日这天，公子府上上下下的仆人几乎都未曾合眼。
如音接连忙了好些天，如今总算是得到了公子赋的准许，可以稍作喘息。可一停下来她才发现，这日子还不如忙的时候。从前她还未曾觉得，今天外头那些高挂的彩灯以及大红的喜字却显得格外的晃眼，扎得她的眼睛隐隐作疼。
公子府里热闹的很，即便公子赋喜欢清净，今日也注定会是个锣鼓喧天的闹腾之日。约莫五更的时候，小月和婆子们让府中的家丁将全猪全羊以及一列的果品供在了厅堂里，像今天这样的大喜日子，就连全猪全羊的身上都是披红挂彩的，看啊上去好不喜庆。
到了卯时，如音便听到了府门外噼里啪啦的炮仗声以及震耳欲聋火铳声，当中还夹杂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这样的情景让如音想到了过年。若今日只是过年便好了。她站在铜镜之前，如此想着。
但是她晓得，那是迎亲队伍出发了。
公子府上的喜堂是由她亲自打点的，迎亲队伍这些则是由王管事安排了。听闻王管事安排的那位喜娘，曾经可是促成了多多少少美满姻缘的，一听便很吉利。
对了，为了讨个好彩头，今日府上的所有丫头婆子们，都换上了新衣裳，她自然也是不例外。
如音对着镜子梳理了一番云鬓，又洗了把冷水脸，这才整整齐齐的出了门。
今天她虽是没什么事要做，却也是要出门去冲个人头的。小月昨天夜里便通知了她，说是一早厨房里会准备些平常都吃不到的细汗糕点，像今日这样的大喜日子，她们这些丫头也能随随便便的吃，且无论吃多少都可以。
小月晓得如音素来爱吃，还特地提前知会了她去厨房里领吃的呢。
但如音早起之后，却觉得并没有什么胃口，许是昨儿夜里没有睡好的缘故，与其说没有睡好，倒不如说是根本没有睡，昨夜忙完已是三更，躺下没过多久，她便听到外头热闹的动静了。
如音推门而出，看了一眼后院，为了迎接陌小姐过门来，就连她的这座小屋子门口也垂挂上了红色的绸带与礼花。爷的寝殿更是不必说。
深秋初冬之际，卯时左右的天尚且还是黑的。天幕灰沉沉的仿佛还是夜里头，隐约还能瞧见一两颗稀松的星辰坠在那高空之中。
院子里的石灯内，燃烧着火红的烛光，门前还悬挂着两只大红的灯笼，这些明明灭灭的光把整个院子照得是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如音走至半路的时候，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视线望着这座近在眼前，却又仿佛遥在天端的寝殿。她能看见所有的屋子里都点着烛火，在虚无缥缈的晨雾之下，这寝殿仿佛真的是天上的楼阙。
如音也不知自己在外面瞧了多久，隐约之间只听到屋里头传出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似是在唤她的名字。
“音儿，进来，替本候更衣。”
如音愣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下一刻，那道声音却越发的冷厉了，隐隐还带着一股怒气。
“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进来替本候更衣！”爷的声音那样的真切，隔着一扇纸窗冷冷的砸向了她。紧跟着，那扇纸窗被一双葱白的手奋力推了开来，如音一抬眸，便看到公子赋正端坐在窗户旁边，身着红色里衣，三千青丝如同瀑布一般柔顺的散落在他的腰际。窗外的熏风吹刮进去，将他的青丝微微吹起了一个弧度。
如音窒息了。
她从未觉得有哪个男子能将红色穿的如此好看，可是方才那一刻，她却被怔住了。
她觉得自己定是看到了深山里的妖孽，不然就是神仙，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与妖艳张狂的五官，足以令任何一个女子为之疯狂。
如音不争气的走不动路了。
“嗯？”公子赋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剑眉一蹙，凤眸也危险的眯了起来，“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别耽误了本候的吉时。”
如音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根，总算是回过了神来，低眉顺目的答了是，便从寝殿正门那边绕进了公子赋的卧房里。
约莫从两三个月之前开始，公子赋的寝殿便只有如音一人能够自由出入，其他下人若是没了他的诏令，就连半步也是不能靠近的，昨日他只记得吩咐如音去好好休息，却忘了安排别的婢女来服饰他更衣洗漱。
这些个贱婢，竟也没有一个人敢来找他。好在方才他听见了如音的脚步声。
如音这丫头说的没错，人是可以靠脚步声来辨别来人是谁的。
虽然她未曾说一个字，发出一丁点声音，但是公子赋就是知道，方才经过的人是她。他甚至还能感觉得到，那丫头在自己的寝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
如音绕了一圈后，终于来到了公子赋的卧房之中。
原本素雅简洁的卧房被装点成了红红火火的新房，公子赋双腿盘坐在蒲团里，大红色的新衣还整齐的叠放在床铺上。他显然也是一夜未睡，桀骜的眉宇间带着一丝惺忪的慵懒，见如音走了进来，他便习惯性的闭上了双眼，等着他来给自己梳发。
不知何时开始，他竟是开始习惯了这丫头伺候自己。若是换成了别人，他还当真有些不适应。
如音像是往常一样在公子赋的身旁跪了下来，自旁边的镜子旁取过玉梳，熟练而温柔的替他梳着一头黑发。没一会儿，公子赋的三千青丝便全都被拢入到了玉冠之中。
如音又从外头端来了清水，将汗巾打湿了递给他。
待他洗漱完毕，如音才取过了床榻上的那一套新衣，低声道：“爷，奴婢替您更衣了。”
公子赋这才懒懒散散的睁开狭长的凤眸，醉眼朦胧的看了她一眼，随后配合的起身，张开双臂。
方才的那一瞬间，他竟是打了盹。
公子赋从不敢轻易在别人面前瞌睡，因为他认为，当他入睡的时候，便是他最最脆弱，最容易让别人趁虚而入的时候。而适才，他竟是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露在了这奴婢的面前。
公子赋赫然垂下头，一动不动的看着这位正吃力的踮着脚，伸手替自己扣着暗扣的女子。
如音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手上的动作稍稍一滞，便这样猝不及防的对上了公子赋的视线。